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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466)

不多时,不但那些被罚提铃宫女悠长的“天下太平”声嘎然而止,而且宫中禁卫太监也好像被人撵急了的兔子似的四处乱窜,紧赶着从云台左右门前往外朝救火。不多时,东西六宫已经睡下的嫔妃们都被惊动了起来,独自歇在乾清宫的朱棣也被一阵大呼小叫声惊醒。满心不耐烦的他听清楚御马监太监刘永诚连珠炮似的话语之后,纵使是朱棣一生中几乎没怕过什么,也不禁呆若木鸡。

尽管上百个太监几乎是被人从床上硬撵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尽管那几十口鎏金铜缸第一时间就被人打开了盖子,正有人用铜盆等物舀了水去救火;尽管三大殿附近的四十架激桶被人操纵着全力施为;然而,由于这些时日天干物燥,这会儿只是打雷闪电不曾下雨,因此那火竟是烧得越来越旺。

混合了香料的金丝楠木烧得噼啪作响,救火人大呼小叫嚷嚷不断,甚至连地面仿佛都发出了开裂的声音。尽管当初建造这三座大殿的时候用的都是深山中砍伐的最好的木材,那些立柱甚至经过最好的处理,可担保不腐不蛀,可是在这样的大火中,一根根柱子却脆弱得轰然倒下。那些雍容华贵的琉璃瓦在惊人的热度下片片爆裂,碎片飞得四处都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无数救火人徒劳无益的努力下,最先起火的谨身殿一角轰然崩塌,仿佛是连锁反应,紧跟着便是中脊和另一角。火光完全吞噬了谨身殿,然后便是奉天殿和华盖殿,那火焰通红的颜色映照着一张张让人恐惧的脸,就连匆匆赶到的皇太子朱高炽和皇太孙朱瞻基,面对这种情形亦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当看到杨荣灰头土脸满面焦黑带着一群军士跑过来,朱高炽更是心中一紧。

“杨卿你这是……”

“回禀太子殿下,夜里有事,所以是我和杜宜山一同当值,幸好下半夜他到外头走了一圈,看到起火就赶紧叫了我!”杨荣口中说着庆幸,脸色却直发白,“这火烧起来实在是太快了,我和他只来得及带人将三大殿中的图籍制诰抢了出来,眼下都堆积在东华门外由禁卫把守。太子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里距离火场太近,还请您和皇太孙殿下暂避!”

朱高炽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没有挪动步子。当看到朱棣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当看到父亲那种少有的失神表情时,他方才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熊熊燃烧的火场。

纵使是一向强势从不服输的父亲,在天灾面前亦是毫无办法。三大殿……完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尽管前来上朝的官员被禁卫挡在了左掖门和右掖门,但昨夜紫禁城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空气中那种烧焦的味道也瞒不了人,况且,禁卫们虽多,却遮挡不住人们的目光,遮挡不住确确实实已经化作了焦炭和废墟的那三座巍峨雄壮的大殿。

于是,即便是犹如夏原吉蹇义这般老成持重的文官,即便是如英国公张辅这样经历过大风大雨的武臣宿将,闻听之后亦是震惊得说不出话。而都察院的御史们则是三三两两汇集在一起,目光中都流露出几分掩不住的阴鹜。

张越和杜绾在杜家留宿了两夜,昨天晚上刚刚回家,下半夜就被下人的惊呼声惊醒,一家人亦是一夜未眠。他前世里曾经参观过故宫,知道这里曾经多次雷火,可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上。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这三座大殿雕梁画栋壮丽华美,可就是这样结实的宫殿,竟然就在刚刚造好之后不多久毁于一旦?嗓子发干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从那种极致的惊愕中回过了神,随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后果。果然,四周亦是窃窃私语不断。

“雷电本就是天威,此乃天象示警,不可不戒!”

“为了修北京城和宫殿,也不知道役使了多少工匠,耗费了多少钱粮,如今……唉!”

“今年入春便干旱少雨,若是北直隶再有旱灾,那就更糟糕了!”

“今天还要上朝么?三大殿全都烧了,以后即便是正旦朝会……还不如回南京……”

十个人里头竟有九个人说是天灾示警,尽管知道这是必然的,张越仍不免感到心中发沉。良久,终于有小太监前来传旨,道是今日御奉天门上朝。于是,朝官中嗡嗡嗡的议论声暂时告一段落,至金水桥南按照品级肃立。尽管平日这是连喘气都得低声的地方,但这会儿人人都看清楚了那三大殿火灾之后的惨状,一时间仍止不了骚动。

果然,等到百官在静鞭声后过了桥去,在奉天门外丹墀参拜上朝之后,后半夜完全没睡的朱棣面沉如水地现身奉天门廊内金台,安坐之后便吩咐中官宣旨。

“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意者于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欤?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欤?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欤?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欤?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欤?或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欤?或赏罚不当财妄费而国用无度欤?或租税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欤?或军旅未息征调无方而饷空乏欤?或工作过度徵需繁数而民力凋弊欤?或奸人附势群吏弄法抑有司茸罢软贪残恣纵而致是欤?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钦此。”

在下头仔细听着的张越虽不知道这诏书乃是何人草拟,但听那字里行间,便知道乃是求直言诏无疑。于他所在的位置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可凭着对皇帝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想象朱棣这会儿沉积在心中的怒气。

由于三大殿被焚的震惊缭绕在百官心头,因此这一日朝会例行公事地禀奏完各自衙门的急务,接下来便早早散去。有心人都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样大的天灾,皇帝虽下诏求直言,但按照从前历朝历代的旧例,宰辅大臣也应当承担责任——如今虽说没有宰辅,却还有七卿和阁臣……况且,到了最后,皇帝应该会下罪己诏,因为这是天公示警!

兵部衙门如今并无急务,因此散朝回来之后,各司房的官员也都在悄悄议论。因员外郎和另一个主事出去送公文了,因此武库司的司房中只有张越和万世节两个人,趁着这没外人的时候,万世节便凑在张越身边,低声说道:“这次天灾来得突然,下诏求直言又说的是令群臣指斥时政,我刚刚看几个御史和给事中的模样,只怕是上书的时候会言辞激烈。”

见张越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万世节索性便摊开了说:“要说近年的两件大事,一是迁都,二则是开海禁。两者都是打破了太祖旧例。开海禁虽说比不上迁都的意义重大,但毕竟是违背了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正好遇上三大殿灾,只怕当初那些反对的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按理说儒生只敬圣人,可遇上这种时候,却不免以鬼神天意之说阻治国经略大道。”张越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旋即露出了自信之色,“迁都乃是为了防备蒙元,须知历朝历代的国都几乎都在偏北边,国都在南边的历朝历代都不长久。至于海禁……皇上并不是朝令夕改的性子,再者去岁市舶司课税也颇为可观,民间皆道便利,必然不会因天灾阻大事。对了,你要是准备上书言事……”

在门外听了一半,原本想进来的尚书方宾顿时停住了脚步。当初密议迁都事的时候,他这个尚书也是支持者,此次遇上这样天大的祸事,他不禁有些担心自己被抛出来当作替罪羊。可眼下想想,他倒是越老越糊涂了,皇帝又岂是那种轻易被天灾所动的人?

只是,这次那群讨厌的言官恐怕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但只要圣心坚定,事情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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