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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479)

过了好一会儿,正在埋头看账本的张越听到有人敲门,连忙站起身来,看清是一个相熟的值夜皂隶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他不禁上前笑骂道:“这么晚了,你在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皂隶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低声陪笑道:“大人还不知道么?刚刚方尚书来了,几个司房里头一转,结果吓得那些大人们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那几个被逮了的都上正堂请罪去了。大人这儿方尚书也应当来过了,难道刚刚没推门进来?”

“方尚书来了?这咱们还真是不知道。多谢你报信,只不过,这会儿大家正忙,我也不留你了。”

张越一向随身带着小串钱,这会儿便赏了他,旋即转身进门。屋子里三人听到尚书大人竟然忽然袭击挨个查房,万世节就苦笑道:“幸亏咱们没偷懒,否则被抓住了恐怕也是没脸。看来方尚书是受气了心里窝火,于是就把火气撒在了别人头上。今晚留值的就数咱们和职方司最忙,职方司那几个人都忙活了好几天,即便难得偷个懒也不算什么。就不知道武选司那儿如何,那几个可是方尚书的亲信!”

“不说他们,咱们自顾自就行!”

摆摆手,张越又朝两个书吏使了个眼色,四个人再次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年征发军器的账册总算是完全整理好了。因按例征发在正例之外都有副例备用,张越便嘱咐万世节明日把这次交南副例的用项都整理成簿册。由于这会儿已经没了正事,他渐渐觉得腹中饥饿了起来,便说要出门让连虎去冲面茶,结果那中年书吏抢着站起身来。

“连小哥既然是睡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大伙房的人这会儿必定是偷懒去了,还是小的亲自走一趟去烧水。”

见另一个书吏也说要一块去,张越就索性由得他们。等到两人一走,他便走到万世节身旁,因说道:“这一回既然有谍探说阿鲁台要犯兴和,皇上敕令都司衙门整饬武备,还说是要北巡,瞧着这光景,似乎是又要北征。”

“前两次一次打得阿鲁台没了气焰,后一次打得瓦剌野心全消,但趁着瓦剌遭受重挫之际,阿鲁台再次复苏,听说如今瓦剌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有什么异样心思也难怪。只不过,说起北征,人力物力倒还是其次,这阿鲁台每次都是闻讯而逃,还妄图吸引大军入伏,实在是难应付。更重要的是,大军粮道供给实在是太难了。”

张越知道万世节自从来到兵部,在兵事上头也颇下了一些功夫,而他虽同意对方的看法,却还有另一层顾虑:“你说的没错,这草原上头他们是地头蛇,每一个土丘每一处草场,他们都比咱们熟悉,若是贪功冒进,往往容易陷入重围而不自知。虽说北征没法完全消灭蒙元残余,但至少能够让他们不那么容易休养生息。若只是坚守,怕只怕十年二十年之后,咱们面对的就是一只制不住的猛虎。想当初第一次北征时,阿鲁台损失惨重,可如今才多少年,他竟然就恢复过来了!即便是退一万步说阿鲁台覆灭,这草原上还会出现更强大的部落。”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但只要读过史书的,都知道草原上那几个曾经横行一时的强大部族,从匈奴到突厥到回纥到契丹,乃至于西夏女真蒙元——一茬败落却又兴起了另一茬,中原强盛的时候就压制得这些部族喘不过气,中原没落的时候则不得不看其脸色甚至为其统治,即使是有强大的皇帝和帝国压制他们一时,却压制不住一世。

“想想交南一个黎利就闹得天翻地覆,更别说草原了。他们是亦农亦兵,一个部族几百号人,可这几百号人都能上阵,打仗完全靠抢不用考虑什么补给,和咱们中原自然不同。”

“大兵开进,这些人就跑了,但若是小股军队进袭,指不定就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想当初淇……也是一代名将,结果硬生生被引得入了圈套全军覆没。如今的勋贵中不少都是第二代了,平日虽说在战场上也颇有建树,但独立指挥大阵仗的本事甚至还及不上昔日战殁的那一位,皇上没法放心也不奇怪。”

“北征耗费钱粮确实太大,但如果不北征放任蒙元进一步坐大,谁敢说他们不觊觎中原的花花世界,不觊觎昔日蒙元君临天下的好时光?南边是跳梁小丑,尚可用安抚之计;北边则是恶狼,一旦稍给做大的机会,翌日就会反噬。他们倒是成天窝里斗,但你看阿鲁台强大则欺瓦剌,瓦剌强大则欺阿鲁台,旁边还有好些部落等着崛起……”

此时此刻,张越和万世节完全忘记了两个去烧水的书吏为什么老半天都没有回来,渐渐地开始纵谈古今。而在门外右侧檐下,方宾忐忑不安地偷觑朱棣的面色,看见皇帝时不时皱眉,他心中顿时暗自叫苦。及至皇帝沿着台阶上去,他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走两步,朱棣竟是反身又下了台阶。眼睁睁看着皇帝从身边走过,他愣在那里不及动弹,好半晌方才拔腿追了上去。然而,让他更惊疑不定的是,朱棣竟然没往兵部正堂,而是往大门外走去。他战战兢兢地把人送到门口,却见皇帝转过了头。

“没想到张越之外,你们兵部还有一个妙人,文人能够有这见识倒是难得。”

方宾实在难以辨别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讷讷以对。就在他满心琢磨着回头怎么敲打那两个信口开河的家伙时,他就听见皇帝对旁边的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吩咐道:“把刚刚你拘住的那两个书吏放了,顺便派人去告诉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上次求直言时他那份折子朕看完了,虽然不是胡说八道,但要让朕改弦更张,他的理由还不够。另外,交南的事情让他避嫌,到时候单单北边的事情他就忙不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弄璋弄瓦?

吏部尚书蹇义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黜给事中柯暹,御史何忠、郑维桓、罗通等为交趾知州。

六月初,因着这两条,三大殿全部焚毁这一场大灾难看似尘埃落定。在礼部官员看来,唯一不和谐的音符大概就只有皇帝的万寿节却没有坐受拜贺,仅此而已。而对于同样应了直言诏的张越来说,皇帝只说理由不够,而没有指责他胡说八道妄言害政,那么便说明,既然已经开了海禁,朱棣已经渐渐能接受那些与海有关的条陈,只是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眼下最最重要的反而是交南需要避嫌这一桩。在袁方明里派人知会,暗里派人报信之后他才知道,今天下午,朱棣召见了英国公张辅,其后又召见了阳武伯张攸。虽说最终任命尚未下来,但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能意识到,出镇交趾的人选已经定了。

交趾乃是文官左迁之地,对于武将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因此,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东方氏几乎以为是别人开玩笑,待到报信的信誓旦旦说没错,她几乎是连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在老太太顾氏那儿碰了壁,她又素来和大嫂冯氏不和,于是到了最后竟是来到了西院上房,坐在孙氏和杜绾对面直抹眼泪。

“想当初他抛下我和两个儿子在交趾一呆就是十年,眼下好容易回了京师封爵受赏,还没有享几年清福,这就又要上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他难道没看到丰城侯李彬好端端的一个壮硕大将,如今却是病得半死不活,他要是有什么万一,咱们一家人怎么办?我好强了一辈子,便是看着他指着儿子,倘若他能不去,我宁可不要那伯夫人的诰命!”

尽管由于上次东方氏所劝的话颇有些厌恶这位二太太,但此时此刻见她不施脂粉,脸色蜡黄双眼红肿,再也不复往日的精明强干,杜绾不禁心生恻隐。然而,休说她只是侄媳妇,就算撇开这一层关系,她也劝阻不了张攸建功立业的心思。于是,她只能应和婆婆泛泛劝了两句。可发现东方氏竟是絮絮叨叨坐下不愿意走,她不禁越来越头痛,直到小五忽然咋呼呼闯了进来,这才总算是截断了某人滔滔不绝的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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