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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935)

陈镛更是直截了当地说:“荣昌伯陈智冒进固然是大错,但州县文官不曾用心,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交址各州县都用谪官,甚至一任经年不换人,如此下来,怎能让人用心?”

“你们说的我这些天也一直在思量。我之前是广东布政使,此前也去过琼州府,唐宋时,琼州之地一直都是用谪官,这些人既无力也无心治事,由是琼州一直都是部酋统治,动辄叛乱不服,和如今的交址何其相像?要真正治好交址,便不能再用谪官,而应该挑选有才有德的官员。不以从前的九年为期,而是两年考评转调,凡卓异者,则吏部选调时以更高一级任用,升调江南等富庶之地的大州大府。”

见史安陈镛都是大吃一惊,张越不禁想起了后世的援藏援疆。尽管那些人在边疆年限不长,但作用却很有一些,而且因为期满调回之后往往就能升职,不少人也愿意往这里走一遭,至少不会在那里自怨自艾。若是把交址任职好坏作为吏部考评的依据,兴许能改变交址布政司州县官不作为的局面。他才对两人解说了一番,就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声喧哗。

“怎么回事?”

“大人,前队侦骑发现有成队战象。柳大帅有命,中军和火器营由中队和两翼出击,请三位安坐车中不要露头!”

交人善用战象,张越此前就曾经听张辅提过,这会儿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他心中一惊,随即就冲那护卫军士点了点头坐了回去,却仍然是高高挂了帘子。他能坐得住,旁边的史安陈镛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一个探出身子往外头死命张望,另一个则是忧心忡忡地问道:“还没到交州府就突然出现战象,莫非那里已经给叛军占了?”

张越却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交州府尚在,叛逆才会迫不及待地在前方迎敌,若是能大败我军,交州府指日可下。这些贼兵,心志倒是不小!”

从南宁府出发时,张辅派来的几个家将特意由他带着去见了安远侯柳升,备办了画狮蒙马,张越又建议柳升在前队布置了精锐的马队和火器营,专为防止战象冲阵,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就在前方喊杀震天火器声阵阵的时候,后头一辆马车在他旁边停下,一个小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踩着泥泞积水的路面匆匆跑上了前。

“张大人,李大人请您过去叙话。”

一听这话,张越立刻下了车。此时天上仍下着雨,他推拒了旁边随从的雨伞,大步走上前去。到了车前,他就看到里头的李庆已经坐起了身,一见着他就开口说:“这些年朝中一直在改进火器,但贼兵却不知道,此番既然出了战象,必然是瞅准了这些天绵绵细雨,火器容易受潮。此番必定是大胜,但请张大人派人转告大帅,这会儿先解交州府之围最是要紧,穷寇莫追,不要重蹈荣昌伯覆辙!”

这话说得固然没错,但张越可以肯定,倘若原话转告,哪怕是凭着自己和柳升的交情,也必定会被啐得灰头土脸。毕竟,谁愿意和荣昌伯陈智这么个兵败身亡的家伙相提并论?于是,他安慰了李庆两句,又让车厢里头的小厮服侍李庆躺下休息。待转身回来时,他却对一个家将低声吩咐道:“到前队去看看那边战况如何,如果势如破竹,就转告大帅,先解交州府之围,城中文武百姓自会感恩戴德。穷寇莫追,来日方长。”

那家丁也是跟着张辅数次征战交址的,此时立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就上马疾驰而去。张越站在那里,听着前方的战象嘶鸣火枪怒响,听着那些厮杀呐喊,浑然不觉头上的雨越来越大。直到脑袋上多了一把伞,他这才惊醒过来,一回头看却是史安,不禁微微一笑。

“听那动静,前方应当是赢了!”

中原历朝历代用兵都喜夸大,动辄号称八十万一百万,而交人虽然一个接一个自号为王,但这夸大的风气比他邻近的天朝上国更盛。昔日安南胡氏父子弑主自立,曾号称水陆七百万,军民二百万拦洮江拒张辅大军,而这一次围困交州府的也同样是打着号称百万大军的旗号。然而,这浩浩荡荡齐尊陈氏的百万大军,却在最初的战象队溃退之后统统一哄而散。

“这就是一群跳梁小丑,荣昌伯陈智居然会败在这些人手底下?”

进城的时候,在一众兵将护卫下缓缓前行的柳升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左右人却谁也没接话茬。谁都知道,永乐皇帝朱棣对于败军之将素来处置极严,丘福战败身死之后夺爵举家迁徙海南,而北征之中因小仗战败而下狱死的勋贵也有好几个,若是换在那时候,陈智自个死了也就罢了,恐怕还得连累到家人。但如今朱瞻基在位,结局如何却难说得很。

然而,大军一进城,虽则是尚书陈洽率人迎接,但头里的张越首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些武人。发现其中没一个自个认识的,他仍是本能地心中一沉。果然,陈洽和众人厮见礼毕之后,脸色立刻就惨淡了下来。

“亏得是方都督及时带兵回来,张大帅的长公子又帮忙收拢了败兵,交州府这才得以支撑到援兵过来。都是下官无能,没法劝谏荣昌伯不要冒进。张大帅重伤之后,下官还不得不常常搅扰……”

陈洽后头说的那些话,张越再也没心思听,只是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如今总兵府并未有悲讯传来,二伯父张攸仍在。直到有人轻轻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他这才回过神。

“你先去总兵府吧,我回头换过衣裳就带人去瞧瞧。”

看着同样如释重负的柳升,张越便拱了拱手,随即带着自己那几个随从匆匆出了队伍上马疾驰离去。他这么一走,此次南征大军中的人自然不会意外,而陈洽以下的交址官员则是有些莫名。直到得知张越和总兵张攸的关系,一群人方才嗡嗡议论了起来。

交州府原是安南东都,本就是四面城墙高立,达官显贵无数。虽则一场打仗打下来再也不见昔日光景,但原本是高官府邸的总兵府仍是保留得还算完好。如今,这里虽仍是高门大院,但却再也没有往日众将云集的景象。匆匆在门前下马的张越见门前迎候的一个张府家丁疾步上前磕头,他就一把将人扯了起来,一路往里头走一路询问,待得知何太医言说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他立刻丢下了人,竟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里间。

直到迈进了屋子,他才看到张超正趴在张攸榻前仿佛是睡着了,一旁的椅子上,父亲张倬仿佛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蹑手蹑脚到了床边,发现张攸仍然睡得安稳,他就没有出声,一扭头就看见张倬站起身来,冲他摆了摆手,他便跟着父亲出了门去。

“你二伯父不顾自个的情形,吩咐了你大哥去收束败兵,所以交州府总算是没从里头闹将起来,否则哪怕贼兵攻势不盛,也未必能保全。你二伯父喃喃对我说过,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若不是他看到这些年各州县少有叛逆,因而掉以轻心,也不会有今日的因果……不过他毕竟不是兵败,他之前最危险的时候就连遗折也让我按照他的口述拟好,还吩咐我让你回头润色润色。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就在你大哥赶回来的时候,他的情况总算有好转……”

看到张越欣喜地连连点头,张倬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提方水心那件微不足道的事。那是二房的家事,轮不到他们父子去管。

第七百七十二章 张越探病,老臣苦心

尽管总兵府还有个重伤的二伯父,但张越毕竟来此是为了公务。因此,在安远侯柳升以及随军文武探望过之后,张越就再也顾不上这一头,全副精神代替正病着的李庆料理军务。

他出仕之后不多久就在兵部,先后历武库司和职方司,又和其余文官不同,真正上阵经历过战事,各种事务都曾经经过手。然而,第三次北征和其后的北巡他毕竟都只是随行,如今李庆虽交了权,他晚上常常带上史安陈镛两人过府请教,白天便是在总兵府前头的大堂中参赞,从早到晚几乎连一点空闲功夫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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