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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947)

尽管此前已经侦知明军是用海路运粮,新陈朝上下也有人提出从海路袭击运粮船,断明军补给的提议,但海船究竟不比大江上的平底船好造,新陈朝两年间也只是得了十艘军船,自保勉强进攻不足,于是只预备着之前从海路攻西都,如今正好可供撤退。交割了西都的军务,陈天宝带着亲信大臣和随行兵员等等一一上了船,随即立刻下令起航,竟是连丝毫留恋也无。

称王称霸固然是他的梦想,可要是弄到连命都没了,还称王干嘛?

交址东面临海,众多海口都是很适宜进出的港口,当初郑和也曾经提到把这里作为整个宝船航行的补给地,但由于每次扫平交址全境,大军一班师,随即就又是动乱连连,为安全起见,最终这条建议也就被束之高阁。在陈天宝看来,这就便宜了自己的逃跑之路畅通无阻。

眼下他坐在装饰华丽的舱室中,懒洋洋地搂着一个女人,因笑道:“都说明人皇帝如何如何睿智,我看也不过如此,交址用了那么多文武,结果我振臂一呼,多少人死心塌地追随?他一趟一趟派人下西洋,可如今咱们还是大摇大摆从海路上走。等到了南边,那时候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大王圣明!”

这句谄媚的恭维一出,外头陡然之间响起了一声惊呼,旋即就是一阵不绝于耳的喧哗。陈天宝顿时恼了,随手把美人推到一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吵吵嚷嚷!”

这时候,一个侍卫猛地推开门,惊慌失措地说:“大王,不好了,海上出现了不少船!比咱们的数量多!上头挂着很显眼的旗帜,很可能是明人的……明人的宝船!”

陈天宝起头只是惊怒,但这会儿那惊怒已经变成了大恐。他几乎是一下子从位子上弹了起来,结果大概是因为一个大浪打来,船身猛然倾斜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然而,他还是一把甩开了那个想要上前搀扶的侍卫,跌跌撞撞冲出了舱室。费了好大的劲来到了甲板上,他就看到了远方那一艘艘高挂风帆的大船,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他们的船还停在暹罗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固守西都……”

听到旁边的喃喃自语声,陈天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狠狠剜过去一眼。等到认出那个两鬓苍苍的老人,他这才恼火地别转了头。为了笼络这些拥戴自己的陈氏老臣,他一口气把他们的女儿全都给娶了,如今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撇下这个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家伙,他快步走到了船头,对着那跟上来的船长低吼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把那些船甩掉!”

一听到这个要求,那船长顿时极其为难,对陈天宝低声下气地说:“大王,天朝的宝船最多能挂十二张帆,少的也能挂六七张,比咱们速度快,沿海岸线走必定会被堵个正着。顺风往西洋那边走兴许还能避开,但这边的航路他们比我们熟悉……”

额头青筋毕露的陈天宝此刻哪里顾得上那许多,想也不想就吼道:“不要啰嗦这么多,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些解释!随便你走什么路,只要能甩掉他们就行了,否则要是给明人赶了上来,你们全都得陪着我一块死!”

想到此前那一遭遭叛军的下场,船上众人顿时不寒而栗,那船长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当即他便不再二话,赶紧去吩咐了舵手,又把水手等等全都召集了起来。升帆转舵等等折腾了好一会儿,下头的桨手也全都使足了力气,大船果然立刻加速。然而,由于他们这艘大船的速度比其他几艘配备了更多风帆和桨手,不一会儿就把其他的船全都甩在了后头。

这等要命关头,尽管船上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然,但这会儿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友军,只盼着明人能追得慢一些。大约是他们的热切期盼发挥了作用,那些高大的宝船虽然快速追了上来,但后头那些船分去了他们的大半注意力,竟是只有两艘船追了上来。由于船速越来越快,几个老人全都吃不消大风,即便心头惶恐,还是不得不纷纷进了船舱躲避。

然而,后头那两艘船追得亦是不慢,不过是小半个时辰,陈天宝就已经能清清楚楚地数出上头挂的九张大风帆,更不用说那些眼尖的船长和水手。一时间甲板上叫嚷声不绝,陈天宝更是因为船行速度太快,靠两个侍卫搀扶才能好好站着。眼见得那两艘船越追越近,他不禁用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手心,直到那边船上火光乍现,他的瞳孔立刻猛然收缩了一下。

又是明军的火器!

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取了张越的建言,重赏革新火器的匠人,重罚所造火器不合格的工匠,定下了严厉的赏罚制度,因此如今的大铳炮比从前射程更添了百步,达到了四百步,再加上正好顺风,那带着呼呼风声的十几道火光竟是冲大船呼啸而来,瞧着煞是惊人。陈天宝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张开,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他顿时瘫软了下来。

相比他的如释重负,船上的舵手却都越发紧张,这海上风大,铳炮的准头难以保证,可等到距离更拉近就难说了。如今他们离着海岸线已经远了许多,万一风帆或是船身上着了那么一星半点,届时整艘船便完了,大伙全都得下海喂鱼。于是,他只能把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可一次次疯狂绕圈子的结果,却是被敌人越追越近。

仿佛是印证怕什么来什么,当三艘船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时,后头两艘船再一次发射了神机箭,而这一回,其中一支带着火光的长箭射穿了主风帆,旋即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了起来。在那铺天盖地的通红火光中,陈天宝虽看见众多人来回奔走灭火,全身的力气却一下子都给抽干了,竟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第七百八十章 将门隐忧

云南临安府蒙自县。

交址数战,沐晟都是从蒙自县进兵,所以,此地早就习惯了大军驻扎戒备森严的景象。天下皆知太师英国公张辅曾经三征交址四任总兵,但沐晟也曾数次挂印,只那几乎都是败绩,朝廷要保全沐氏的名声,自是隐去不提,而沐氏作为云南王更不能让本地土人瞧不起,于是更是死命遮掩。此番沐晟一进驻,从随军文武到府县上下官员,无不是奉承周到。

“太傅两代将门威名赫赫,这一次皇上只让您率兵策应,自是想着杀鸡焉用牛刀。”

“正是此义!安远侯这次改配征夷将军印,国公爷却是征南将军,总不能降格以从。再说了,那些贼兵不过是跳梁小丑,必然会被一举扫灭,也就不用国公爷出马了。”

“自从交址安定下来,咱们蒙自县也已经十多年没见黔国公了,上上下下倒有些想念。”

沐晟初来乍到,虽下令不许扰民,但府县官员和当地士绅豪民设下宴席连番相请,他拒了多次,最后也不能全然不顾,便在抵达十余日之后,头一次带着几个属官赴了宴。对于这些人的竭力趋奉拍马,他一概是淡淡的并不开怀,久而久之,那些当地缙绅一流自是讪讪的。倒是因沐晟敬礼文人,说话又是引经据典,几个正途出身的文官和他相谈甚欢,到最后叹服不已,这位黔国公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笑容。

饮宴之后,沐晟便在大批家将随从的护卫下回到了沐王府设在蒙自县的行辕。和张辅一起平定交址获封黔国公之后,沐晟讨陈简定败绩,捕陈季扩又不获,自永乐十三年之后再未到过蒙自县,即便如此,这将军行辕仍是年年由沐王府派人维修,齐整比府衙县衙犹过三分。

到了行辕门口,沐晟才一下马,立刻便有人上来接着他接下的大氅,其余人便簇拥着他进了大门。到了二门,大多数随从便在此止步,只有几个心腹家将跟随了进去。到了屋里洗过脸,捧着小厮送上的热茶,他就不再是人前那副沉默寡言的严肃模样,竟是和几人笑语了几句,末了才问道:“交址那边的战况可有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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