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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948)

“老爷,还是之前的那些消息,据说是安远侯已经率军离开了交州府开往清化府,军粮靠海路馈运,但因为要确保海东府和沿海各海口,左右两军的兵力都不算多……恕小的僭越,比起永乐年间交址数次用兵,这一次的兵力着实是少了,老爷若是一直停留在蒙自县按兵不动,恐怕朝中有人会说闲话,而且,到时候安远侯胜了,恐怕也会以为您是平白得功劳。”

“柳升的脾气我知道,急躁性子,要是我如今就领兵前去搅局,他才会认为那是抢功!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沐晟哂然一笑,又思量了片刻,就吩咐道,“派前军指挥使领五千兵马从洮江右岸先入交址吧,我带着后队过两天看看情形再慢慢前行,不必急于一时。柳升固然勇猛,但交址那地方不是光凭勇猛就行的,他说不定会吃点苦头!”

沐晟的性子家将们全都知道,此时无不是默然。因见沐晟倦色上来,几个人便一一告退,待到了外头,年纪最轻的白勇低声嘀咕了一句:“沐家毕竟是勋贵,这交址紧挨云南,若是事事都还要从外头调人平定,久而久之,老爷会不会失了朝中欢心?”

其余人都知道这里头要紧的不是朝中欢心,而是沐氏英名。只不过,相比当年的老王爷沐英和谋勇双全的上一代西平侯沐春,沐晟在用兵的本事上头实在是平常,这黔国公爵位的取得还有几分幸运的成分。于是,几人不过是相视叹了一口气而已。

待到了内院他们安歇的那个院子,年纪稍大的苏明又低声说道:“失了朝中欢心却是不用考虑,这些年老爷往京城送了那么多东西,可不是白送的。老爷打仗的本事稍逊些,但对上头下头却是没话说。不说那些权贵,就是咱们这些人,名下有多少田土?过的日子恐怕也比不少官员还舒坦些!”

四人祖上都随沐英沐春征战过,乃是沐王府的世袭家将,如今名下全都有几十顷田土,家中妻儿老小全都是过的富家翁般的安生日子,平心而论也不是一心想上战场搏前程的——脱了籍放出去实实在在当军官看似是自由了,其实和沐王府的联系却弱了一层,走到外头还让人低看一眼,这又是何苦?

虽然沐晟节制整个云南的兵马,麾下也自有各级将领,但军略要事,反而是这些更贴心的家将彼此商讨出要旨先进呈沐晟斟酌,然后才会召众将议事。而他们四个从小读书练武,就是世家公子也不会要求那么严苛,此时虽回了屋子,仍是对着地图挑灯商议,待到一应事宜全都商定好了,苏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夜了,明天还要陪老爷校阅大军,大家都回去睡吧!”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四人都是一愣,离门口最近的白勇便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了门。门前站着的那人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直截了当地说:“白大叔,交址那边刚刚送来军报,安远侯在清化府大捷,一举击溃贼军三万余,斩首数千级,还请尽快报上老爷!”

他一面说一面递上手中的八百里加急战报,随即又急急忙忙地道,“还有,刚刚县城外头有人叩门报,阳武伯一行已经到了河阳隘!”

得知这个消息,四个人无不明白,今天晚上怕是睡不成了。商议了两句,白勇就立刻带人先往河阳隘迎接,而苏明三人则是拿着军报径直往后头去见沐晟。这一夜,行辕之中沐晟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而已经宵禁的大街上也是不得安宁,响亮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搅扰了多少人的清梦。直到次日一大清早,沐晟的其余三位家将又带着百多号人呼啸出城,一夜不得好睡议论纷纷的人们方才缄口不谈此事,就连官衙中人也只是窃窃私语。

正午时分,一大队人方才簇拥着马车进了城门,一路径直拐进了行辕正对的那条街。此时此刻,这一整条街都被兵马清理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个闲人。黔国公沐晟亲自从门口下阶相迎,眼看几个家丁从特质的大车上用一具藤榻抬下了一个人来,他连忙上得前去,见上头那人脸色苍白得可怕,瞧着也比从前消瘦苍老了许多,他不禁悚然动容。

“世兄镇守交址多年,不料却突然遭此劫难,实在是受苦了。”

见沐晟说得情真意切,张攸不禁苦笑道:“我这是自作自受……若不是我掉以轻心怠慢了,也不会中了这么一支毒箭,数年安定毁于一旦。我已经让三弟代我拟奏折请罪,只希望此次安远侯能旗开得胜,景茂兄这边也能一路顺遂就好。原本三弟是让我去广州先养息一段时间的,但何太医说云南府的天气更适合我如今这身体,所以只能搅扰景茂兄了。”

“你我什么交情,还用说这些么?”

沐晟摇了摇头,这才看到了张攸身侧的中年人。他和张倬并未见过,但沐昕每每来信,说得他耳朵都快起老茧了,无非是说此人如何如何能干,因此和张倬倒是很有些书信往来。若只是一个善于经营之道的世家子弟,他看在钱的份上也会礼敬三分,但若是再加上张倬的那个好儿子,他的态度自然更是敬重了许多。此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笑着说:“这便是三世兄了?”

虽无爵位,张倬如今也已经官居二品,此时对沐晟的客气,他自是恬淡得很,当即笑吟吟地回礼。还没说上几句话,沐晟旁边的一个幕僚就大赞他和张攸兄友弟恭,他听着听着心里不禁直犯嘀咕,连忙把一旁默不作声的张超拽上了前来,这才免去了浑身鸡皮疙瘩的境地。

因张攸的身体虚弱,这接风宴自然就免了。把人安顿在了一处向阳的院落中,沐晟就见了张攸和张超,与他们商量起了从临安府启程去昆明的事宜,又说自己已经吩咐了下去,到了那边就住翠湖沐王府,那里景致如画正适合调养。张超往日在京城向来不耐烦会客的,见张倬应付裕如谈笑风生,待到告辞离开之后,他在路上忍不住嗫嚅问了一句。

“三叔,这人情世故……你能教教我么?”

正在低头往前走的张倬猛地一愣,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张超一番,面上立刻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张超的脾性他自是再了解没有,此刻提出其他的疑问都不奇怪,可是竟然请自己教导他人情世故……见其半点没有勉强的神色,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欣慰。

人在世上要独善其身已经是深为不易,更何况是保全一个家族?张超能明白这一点,张攸虽仍是重伤未愈,得知之后也必定会高兴的!

“这等事情不用教,你日后若是愿意,多陪我出去见人会客,自然而然就会了。好了,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你赶紧回去陪着你爹,万一有事也能立刻请何太医。”

见张超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就走了,张倬只觉得这一个多月来赶路的疲劳一下子尽去,就连脚步也轻快了下来。他这边厢步伐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那边厢前头引路送他们叔侄俩回去的小厮便匆匆回去报信,将刚刚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都报给了沐晟。

沐王府四家将此刻只剩下了苏明,见沐晟听完之后摆摆手把人遣退了,又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捻动着下颌胡须,他眼珠子一转,就赔笑说道:“老爷,这阳武伯长公子的鲁莽粗疏是有名的,如今见着父亲这般情形,自然生出了担待的心思,这番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也就是张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

“你还看不明白?”瞅了一眼苏明,沐晟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就在昨天,夫人让人转送了京里的一封信,上头说的是什么,你不知道?皇上要加恩勋戚,这原本是最好的机会,可英国公居然在皇帝面前告了自个的二弟一状,说他为人荒唐家门不谨不堪使用,由是张輗的升迁硬生生给按住了。而张軏也当了缩头乌龟,自述才不胜用。英国公的两个嫡亲弟弟眼看不成,从弟张信由文转武,这就算废了,阳武伯也差不多,张倬对两位兄长和侄儿好一些,又赚名声又得实利,他有经营的本事,他儿子有做官的才能,今后何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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