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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47)

钦尊殿中,伍形易和练钧如相对而坐,两个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练钧如只觉心如明镜,尽管他这一次算得上不计前嫌救了伍形易性命,但要让两人之间嫌隙尽去却绝不可能,毕竟,他们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居于其中,只不过妥协期可能会更长一些而已。

“如此说来,殿下是要给汤舜允大义名分了?”伍形易嘴角上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此人当初在中州时便深通进退之道,韬光养晦之余还不忘收拢有用之人。一旦脱困便犹如凤舞九天,若是让他执掌商国权柄,怕是今后中州就多灾多难了!”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是给商侯一个警告,并非是说天子朝廷就会支持汤舜允的逆举。”练钧如沉着地凝视着伍形易的眼睛,并不惧对方看透他和汤舜允的交易,“自从两年前的朝贡之后,商侯的贡品多有缺失,只凭这一点,陛下就可以下旨切责。商侯不是始终自负贤名么,贡天子的东西中居然以次充好,可想而知那些贪官污吏已经败坏到了什么模样。只要这道旨意一下,信昌君定然会趁机进兵……”

“倘若商侯一败涂地无法应对又怎么办?”伍形易不待练钧如说完,咄咄逼人地又甩出一句话,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商侯懦弱可欺,其麾下将领也是说大话的居多,军队又是久未经战阵的老弱病残,怎敌得过信昌君的虎狼之兵?”

“商侯虽然对天子不敬在先,但好歹国内世家豪强未必能够认定信昌君这个新主。你想必也知道信昌君对馆清宫名士贤达的态度,一旦他得掌大权,说不定就会有腥风血雨,所以,一旦汤舜允跨出自己的地盘,将遇到无法想象的阻力!”练钧如也站了起来,气势半点不逊于伍形易,口中说辞更早已经过身边诸人的计算,“此外,少师叶谨已殁,我已经禀明陛下,授严修少师之职,令其出使商国。”

“想不到你如此相信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伍形易闻言颇感意外,心中却突然笃定了下来,“不过,列国权贵都知道你最信任他,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让商侯在关键时刻从他之计?”

“自然可以,只要商侯无法应付信昌君的凌厉攻势,殷都必有人恐慌即将到来的覆顶之灾,要求和议,严修只要顺势而为即可。到时再有旁人从中运作,商国一分为二也未必不可能!”

“果然,你想得是让诸侯之力分散……”伍形易突然迸出一句话,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依你吧!如今我也不再端着以前的那一套礼数了,想必你也不喜欢看到我的那副假面孔。练钧如,事到如今,我承认你有能够和我匹敌的才干,但你还年轻……”

练钧如看着伍形易笑吟吟地踏出大殿,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他何尝听不出对方的言下之意,所谓年轻就是缺少根基,他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却依然好似湖中浮萍无依无靠,就连盟友也是用来算计的居多。正因为如此,他几次三番想要老金接回父母,最终却黯然作罢。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啊!”他长叹一声,疲惫地倒在了座椅中。

第二章 使节

坐在殷鹤之上,严修远远看到殷都轮廓时,心中不禁赞叹不已,和周国丰都的巍峨不同,此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古朴之感,那一段段城墙尽皆散发出一股苍老的千年气息。这一次他骤受王命为时节,和他同行的赫然是许凡彬和明萱,若是身份传扬出去,恐怕会吓倒一大片人,毕竟,旭阳门和无忧谷两门嫡系子弟,向来是不兜搭中州王权的。

许凡彬想起师门的典籍,便笑着向严修解释道:“商国崇尚复古,历代君侯在修葺城墙时,定会搜罗那些陈年古砖,因此这一段城墙是商国最大的骄傲。说来也怪,尽管这些年战事不断,殷都却从未遭受过兵临城下的死局。”

严修嘴上不置可否,心中却觉得此举迂腐。殷都乃是国都,相比明里的体面而言,反而是内里的防戍更为重要。随着殷鹤的不断接近,他已是看清了那一段段城墙,他几乎无法想象,若是这段古朴苍老的城墙遭遇万千将士攻城,再加上烈火金汁的炙烤又将如何。殷鹤在宫城的门口徐徐降下,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以商国倾国之力,尚且只驯养了近百异禽,此次一出动就是二十羽殷鹤,怎能不令寻常小民感到惊叹?

这一次的天子旨意无疑是打一棒给一个甜枣,一头说商侯贡品有失,一头说商侯求贤之举乃是天下典范。饶是如此,原本就被汤舜允搅得心烦意乱的商侯仍旧惊惧不已,上书请罪之余也派出了大批高手前去迎接中州使臣。

严修随练钧如到过两国国都,早已体会过这列国的豪奢之处,此时有幸又到了殷都,怎可不观赏一番宫城风采?然而,他左顾右盼良久,却觉得里头的气息和周宫夏宫并不相同,隐隐约约甚至可以察觉到一股腐朽之感,顿时失了兴趣。

由于商侯早早得了奏报,因此把门的禁卫无不跪伏行礼,几个内侍也忙不迭地在前头引路,态度毕恭毕敬,倒是让严修觉得心中别扭。一路行去,只见这商国宫城果然如同他起先料想的那样,古风有余而明亮不足,处处透露出一种苍郁的意味。不仅如此,其中禁卫比之周宫夏宫也有所不足,尽管其中也有不少高手,却大都是神采内敛,精神不振,就连许凡彬和明萱也觉得心中蹊跷。那内侍大约是商侯面前的宠臣,一路上话语不断,倒是让他们好生了解了一番商宫景况。

中央大殿的匾额上镌刻着长明殿三个龙飞凤舞,颇有古风的大字,三人一踏进大门,就见商侯群臣候在那里,心中都觉一凛。严修如今得授少师,兼且身负王命,因此只是稍稍躬身为礼,连带着身后的许凡彬和明萱也只是略尽礼数,长揖不拜。

商侯汤秉赋这一年五十四岁,下颌留着三缕长须,额顶高冠,看上去不似一国之君,反倒是像一个寻常文士。他看清楚三人形貌后,脸色便微微一变,笑容可掬地离座而起,而后又亲自为严修指定了座位。

“寡人一时失察,竟让国中蛀虫钻了空子,让贡物有了缺失,心中着实惶恐!”商侯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又狠狠地瞪了满朝文武一眼,“如今不仅寡人那个侄儿在外虎视眈眈,朝中还有这样不敬天子的贪官污吏,寡人真是难啊!陛下切责的旨意寡人已经命人供奉于宗祠之中,定当引以为戒,还请尊使回去后多多美言!”

严修随练钧如已久,早看惯了这等表面功夫,点点头便算揭过了此事。他知道信昌君汤舜允定会借机大做文章,因此也不欲让商侯面子上太过难看,“君侯虽然有疏失,但其罪大多在那些臣子身上,上书请罪后陛下定会宽宥。不过,君侯在馆清宫大纳贤士,此举天下无双,足可为君侯挽回名声了!”

被人称道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商侯自然大为欣慰,笑吟吟地捋着胡须道:“虽是陛下谬赞,但寡人平生最爱贤达,所以恨不得大聚天下贤士于一地,如今也勉强算得心愿得偿了。尊使若是无事,不妨在寡人的馆清宫中徘徊一阵,好生体会一番殷都的气象。”他开口作了邀请之后,又多看了许凡彬和明萱两眼,“尊使的这两位随从陌生得很,不知可否告知名姓职司?”

许凡彬和明萱都没想到,尽管经过装扮,商侯还是把目光投在了两人身上。严修立刻抢过了话头,微笑着向殿上众人介绍道:“想必君侯也知道,本官曾经随侍使尊殿下多年,这两位便是殿下的心腹。此次陛下亲自授官,又钦点他二人随行,对于本官而言,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君侯目光如炬,竟能发现他二人不凡,果然不愧是聚贤之君。”

一番话连消带打地消除了商侯的怀疑,接下来就是繁复的赐宴等明面程序,待回到居所时,三人都觉浑身疲乏,一点劲都提不上来。明萱因是女流,便早早告辞前去梳洗,只留下许凡彬和严修在正厅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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