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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9)

练钧如见起先还沉着脸的阳无忌也终于开口附和,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四国朝觐在即,先前他祭天发生的那档子事就着实棘手得紧。现在四位公子都将事情推到了下人头上,手段虽不光明,却是唯一的解决之道,这也和他在街头硬是强词夺理是一个缘故。眼看气氛融洽,他也就和四人谈笑了起来,言语中颇为轻松,旁人见这五个身份地位皆是碍眼无比的人凑在一块,自然也是知机地没有上前打扰。不过片刻功夫,五人便约定了一个时间,三日之后在闵西全的府邸欢宴。

汤舜允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见侧殿中似有动静,便连忙出言提醒其他人。果然,只听内廷事务官一身高喝:“陛下驾到!”大殿中喧哗的气氛便突然平息了下来,众人纷纷按照既定的位置俯首下拜,练钧如也和四人打了招呼后,匆匆来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却只是微微躬身。此时此刻,他分明感到一股赫赫威严,那并非针对即将到来的华王姜离,而是对着大殿上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可以想见,只要四国中的任何一位诸侯能够享有号令天下的实力,御座易主是指日可待的事。

“臣等叩见陛下!”随着华王姜离升座,殿上诸人都参差不齐地高呼道。这一夜,姜离的脸上一扫以往的颓色,竟神奇地现出了熠熠神采。“诸卿平身!”他在御座上坐定后,便微笑着颔首道,“今日盛宴,一是为了慰劳练卿祭天辛苦;二是为了庆祝我神州得天公谕示,降下吉兆;至于三嘛,则是为了四方诸侯朝觐在即,朕也想召集四位公子以图一聚!”

群臣都是明白人,先前根本并未起身,此时听得姜离的一番场面话,太宰石敬领头,中州六卿立刻又是知机地叩首道:“吾王英明,天赐使尊殿下以为辅佐,天下自可永享太平!”姜离身侧立着的练钧如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再看下头的四国公子也都颇有些不自在,他顿时心生蔑视。这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的时候,大臣们还只是知道阿谀奉承,即便在他国贵胄面前,也太过分了些。他想起姜离之前的肺腑之词,对于这位天子当初的远大抱负也不禁起了怀疑。无论如何,沉湎于这些溢美之词中的君主,是不可能有多英明的。

姜离面上现出了一丝得意,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好了,你们也不必准备这些颂圣的言语,都起来吧。今日乃是欢宴,国事么可以以后再议,大家不妨试试这些膳夫精心炮制的膳食!”他低头打量了一眼桌案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突然指着面前一道只供天子所用的凤鸟拼盆道,“赵盐,将这百鸟朝凤赏赐给练卿,记住,以后但凡这等以凤鸟为主的菜色,在膳房的菜谱中撤去,只供练卿一人所用!其他人不得朕的旨意,绝不可擅用凤鸟图案!”

练钧如闻言愕然,正要开口婉拒,背后便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也传来孔懿清雅淡然的声音:“不要拒绝,这是陛下对你的恩宠。历代使尊殿下皆是以凤鸟为图腾,陛下自然不好再食用状为凤鸟的食物,这也是给下头群臣的一个暗示。”

孔懿是在姜离驾临前一刻才匆匆赶到的,她见练钧如和四位公子相谈甚欢,也就没有上前打扰。华王姜离对练钧如的种种恩遇既让她欣慰非常,也让她忧心日深,毕竟,练钧如应该只是冒牌的使尊,倘若有一天被人识破,那事情就再无收场的余地。伍形易在中州经营多年,如今一旦扶持使尊出世,他的威权便会更隆。可是,照眼前形势看来,练钧如是不是和天子姜离过于亲近了?

“陛下如此厚赐,令我受宠若惊,只能拜领了!”练钧如既然得孔懿提醒,拒绝之意便早已烟消云散,“不过喜庆之日,其他人也兴许有用凤鸟图案的时候,陛下的禁令便稍稍严厉了一些。”他瞥了一眼底下神色各异的官员贵族,突然展颜一笑道,“凤鸟乃是我神州的象征,今后诸卿在喜庆之日,这等物事大可不用忌讳,所谓僭越不过在心,不在其行,陛下以为是否?”

华王姜离微微一愣,随即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殿下群臣贵族也随之发出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各自品评着姜离和练钧如那些话的用意。

第二十章 异人

一夜的宴会充满着欢声笑语,但也同样是一场不见刀剑血腥的战场。上至华王姜离,下至群臣贵族,再加上心思各异的四国公子和练钧如,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四国朝觐的前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州虽然积重难返,但好歹还是拥有着神州之中最富饶安定的土地,没有四夷时时刻刻的侵扰,而四国边境的重兵尽管不时有逾矩之处,却由于制衡之力无法肆意妄为,因此并不是那么容易亡国的。

直到午夜,练钧如才拖着疲惫不已的身躯上了马车,这一夜,让他见识了这中州真正的权力中心,还有就是那四个名为质子的贵胄公子。隐隐约约间,他仿佛觉得所有人的头上都吊着一根丝线,所有人都想挣脱那一根丝线,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连华王姜离也是如此。一面享受着“吾王英明”的称颂,一面努力利用着他这个所谓使尊的天命优势,仿佛这样就可以慑服四国。

一路上,他没有和孔懿说一句话,也懒得询问对方究竟去了哪里。这八个使令,名义上都是他的直接下属,却是他最大的掣肘和负担,那一双双形同监视的眼睛,让他几乎无法安眠。踏进钦尊殿时,孔懿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殿下,伍大人在边关打了一个伏击战,歼灭炎国精锐一千人,相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华都!”

练钧如先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即便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脸上尽是惊诧之色。“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看上去阴沉冷静的男子,竟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四国朝觐在即,他这是什么意思?倘若炎侯到时兴师问罪,陛下那里又该如何置词?”尽管竭力控制着声线,练钧如还是感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刺耳。

孔懿心有所悟地瞟了练钧如一眼,心中却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缕暖意,不知何时,这位原本心怀抗拒的少年竟似乎接受了现实。话虽如此,她的言语却丝毫不留情,“殿下不是很讨厌伍大人么,倘使他真的惹下大祸,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殿下为何如此忧心?”

练钧如陡地感到心中一凛,确实,伍形易乃是他心中最痛恨之人,按理来说,他应该希望寻到一个由头让对方倒霉,可是,此时此刻未免太不是时候了!不管是幽禁父母还是任人杀戮村民,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倘若和近在眼前的覆亡之祸比起来,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延后。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练钧如逼上前一步,目光牢牢锁住了对方的眼神,“现在这个时候,倘若出了什么大纰漏,我就是想溜也溜不掉,就连我的父母也会一起遭殃!”震撼过后,他的头脑已是冷静了些许,因此言语间便不再咄咄逼人,“孔懿,不要卖关子了,你刚才既然说出来就一定有其中用意,究竟怎么回事?你至少得让我弄清楚事实,否则陛下那边一旦问起,我连一句言语也说不出来!”

孔懿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由于练钧如身边的人早就被明空以各种借口支使开了,因此她并不担心两人之间的微妙冲突为人所见。她轻轻凑近了练钧如耳侧,如同呢喃般地耳语了一阵,随即便垂手退到了一旁,再也未曾发出只言片语。练钧如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惊疑不定。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转眼已是过了三日,就在练钧如从闵西全的府邸赴宴归来之后,风尘仆仆的伍形易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兴许是听说了练钧如这些时日在华都的表现,他的态度犹为恭敬了几分,即便是听到练钧如交接那四国质子也未曾出言询问,仿佛是放任不管一般。不过,他对于祭天之时的异景却是小心非常,不仅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几遍,还对练钧如一意救回的那个人分外好奇,只是其人始终未曾醒转,这才不得其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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