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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7)

一行人都穿着簇新的官服,那黑色的冠袍将殿前映衬得格外肃穆,然而,眼前的大门依旧紧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正当华王姜离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钦尊殿中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一步一步地敲击着他们的心防。不用人提醒,自华王姜偃以下,所有人都后退了三步,默默等待着那扇大门的开启。

练钧如没有在意身上的打扮,他站在那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迈出这一步,就再也回头路可走,为了父母和自己,他却不得不如此。他双臂微微用力,毫不费劲地打开了面前紧闭的大门。阳光终于照射进了这几乎暗无天日的大殿中,照耀在了他的脸上,泛起一阵金灿灿的神光。正当他眯缝着眼睛抬头望天时,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立时怔在了原地。

就在刚才,也不知谁起了一个头,“使尊降世,中州安泰”的呼声已然此起彼伏,但是,中州众朝臣的脸上却是神色各异,甚至有几人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所谓使尊,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尽管周身隐隐可见微微神光,却没有多少不寻常之处。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拯救危局中的中州?几乎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埋下了深深的疑惑。然而,太祝太工太卜这中州三右却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少年看似寻常,但以他们多年精习卜筮之术的眼光,已经几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真是天降大幸啊,三人同时叹道。

练钧如终于看到了一个身穿王者衮冕的中年男子,尽管那张枯瘦的脸显得那么没有神采,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凌人的气势。然而,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位帝王相比,他已是觉察到,眼前的这位天子,似乎少了一点什么,兴许,此人坐在天子御座上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的眼角余光已是看到了伍形易寒光迫人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短短的一句话中蕴含了太多意义,因此即便练钧如再没有说第二句话,朝臣中也是激起一片骚动。华王姜离挣脱了赵盐的手,亲自上前一步将练钧如搀扶了起来。“好,好!想不到朕在位数十年,还能亲眼看到这一天!使尊现世乃是天降吉兆,朕实在是欣慰之至!”他深深看了练钧如一眼,倏地转过身来面对群臣,竟是猛地拔出腰中所佩宝剑,高高举起道:“从今往后,练卿之命即为朕之旨意,若有违者,当以此剑诛之!”

他也不看群臣惊愕至极的脸庞,郑而重之地转过身来,双手将剑奉至练钧如跟前,重若千钧地开口道:“练卿乃国之千钧,朕一时也寻不出他物可赠。此剑为名匠所制,采群山之精英,以童男童女之血淬之,用之则锋芒毕露,藏之则锋芒内敛,名曰乾吟,乃是朕最喜之物。今日得练卿襄助中州,朕便将此剑赠予练卿,唯愿一扫中州疲敝,还天下朗朗乾坤!”他的话说得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先前无精打采的模样,听得群臣一阵心悸,而伍形易等人则是眼中异芒乍现,显然是心情复杂至极。

练钧如情不自禁地接过姜离手中宝剑,手指轻轻抚上剑脊,竟激起一阵黄闪闪的微芒。如此异景落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是神异已极,再加上华王姜离的言语,他们已是几乎默然接受了事实。从这一天起,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少年,将会成为中州的国之宝重,那镇压一切的鼎!

感受着剑上传来的阵阵杀意,练钧如的心潮竟不知不觉地彭湃起来。他没有再注意伍形易那边传来的吩咐声,郑重其事地将宝剑高举过头,朗声喝道:“承陛下厚赐,我练钧如在此立誓,必以此剑斩除魍魉小人,还中州清平安泰,辅佐陛下创承平盛世!”比起曾经习武的姜离来,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不知怎地,竟神奇地传至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使得闻者骇然。伍形易饶有兴味地看着群臣面上复杂的神色,嘴角浮出了一丝诡异至极的笑容。

趁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难言的气氛中,伍形易突然转身,对着台阶下排列得齐齐整整的护卫军士大喝道:“使尊殿下已然立誓,我等必奉殿下之令,还中州清平安泰!”在他的一声号令下,八大使令突然分开群臣,在练钧如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底下的护卫军士仿佛如梦初醒,齐齐跪倒在地高呼道:“恭喜陛下得使尊殿下辅佐,吾等必上遵王命,下领尊旨,还中州清平安泰!”

中州群臣面对群情激昂的场面,颇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谁人起了个头,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口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台阶之上,只有高举宝剑的练钧如和满脸振奋的华王姜离犹自挺立,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底百感交集,四道含义不同的目光,终于交击在了一起,迸发出一阵无言的火花。

第七章 会见

钦尊殿中,练钧如犹如提线木偶般会见着那一个又一个面目陌生的大臣,心中已是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奈,但仍旧是强自打起精神,不欲在伍形易面前露出丝毫疲态。适才在华王姜离面前说出的话虽然气势迫人,但却仅仅是那一瞬间的热血沸腾。那个时候,在伍形易无声无息的气机压迫下,他的愤怒已是郁积到了极点,正好趁着那个机会完全爆发了出来。

练钧如已然将华王所赐的宝剑佩在了腰间,长长的剑柄和他不高的身材比起来着实不相称,却无一人敢小觑。练钧如在钦尊殿之前的高呼仍然像炸雷一般响在群臣心头,就连那些心怀叵测的臣子也丝毫不例外。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分心怀疑这位使尊殿下的真假,他们只知道,不久之后的中州庙堂上,将再次多出一个可以发号施令的人。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华王姜离的心中突然浮上了这么一句话,但随即便被他打发得无影无踪。他见八大使令牢牢簇拥着练钧如,仿佛不欲群臣和这位使尊多接触,眉头不由一皱,转身就对旁边的赵盐吩咐了几句。宦者令赵盐躬身一礼后,便匆匆几步走到练钧如跟前,跪地禀奏道:“使尊殿下,陛下说有要事和您商议,请您到信亭去。”

练钧如已是能感到身后的八大使令射来的炯炯目光,心中不由一动。前头那几个拼命阿谀奉承的官员都知机地退开了去,他们知道,华王要和使尊商议的,必定是关乎国家走向未来的大事。练钧如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举步前行,却不料八大使令全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顿时生出一股恼意。不待他发作,赵盐便像先知先觉地转过身来,冲着伍形易等人深深施礼道:“诸位大人,陛下想要和使尊殿下密谈,请各位在信亭外止步。使尊殿下乃国之千钧,陛下乃是与之商议国事,绝不会提出什么非分要求,还请各位明鉴!”

除了伍形易尚能自持,其他七人都是勃然色变,待要出口反对,却见练钧如转过头来,面色沉静地吩咐道:“既然是陛下吩咐,你们从命就是。我虽未到过信亭,但此地既为陛下选中,应该也是隐秘之所,你们在外头等候,自可护卫我的安全。”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前头的赵盐心中惊讶,后面的八人更是几乎无法置信。伍形易凌厉的目光直视着练钧如的眸子,许久才低下头应道:“殿下既然有命,吾等无不遵从。”

仅仅是那片刻的对视,练钧如便感到脑际一阵眩晕,牙关紧咬之后方才坚持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伍形易的无声警告,但是,倘若他连这么一点自由都尚且没有,那这个傀儡恐怕永无见天日的时候。他既然已经发誓不作一个名不副实的傀儡,那么,就必定要在华王姜离那边打开一个突破口,否则,他便再没有和伍形易讨价还价的条件和砝码。

他走过之地,群臣都纷纷弯下腰去,面上露出了或真或假的恭谨之意,待到他行远几步,所有人都纷纷跟了上去。使尊一旦离开钦尊殿,旁人便不可在其中徘徊,尽管钦尊殿已经多年无主,但这些熟悉中州律例的官员还是不敢造次。信亭处于钦尊殿东侧,乃是历代使尊和华王密谈之所,几乎已是闲置了数百年,今日一旦启用,列国又不知要发生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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