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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548)+番外

午后萧朗回来求见的时候,一进屋子就看到陈澜搀扶着江氏从西屋里头出来。虽说平日里看惯了这一对婆媳和睦的光景,可此时看在眼中,他却总觉得有一种平日不曾发现的和谐来。他本能地在脑海中勾勒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只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日后那个搀扶着自己母亲的女子该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到最后,他的面色表情中都流露出几分微妙来。

“伯母,嫂子。”

“瞧你这风尘仆仆的,大热天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氏含笑示意萧朗坐下,随即就说道,“你不像荆王殿下和罗世子,还有我家全哥,你这回下江南又没有差事,不用和他们一样整日劳心劳力。不要学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是皇命在身,不得不殚精竭虑。你日后回了奴儿干城,有的是劳累的时候,趁着如今正好放松放松。”

若是自己的母亲这般告诫,萧朗只会恭恭敬敬俯首应命,可此时此刻对着江氏,他却忍不住解释道:“伯母,我这回下江南虽说没什么圣命在身,但也不能就这么虚度了。该看的看了该学的学了,除此之外也要多多学习大局。您放心就是,我这身体连奴儿干都司的冰天雪地都习惯了,更不用说这江南了。”

顿了一顿,他就沉声说道:“我刚从外金川门外的龙湾码头回来。说是长江口外狂风骤雨,往北往南的海路暂时走不得,船只都进港避风了,大概是海上过来的风暴。南京这边影响还不会太大,但沿海一带就说不准了。所以,我之前回来时先去了一趟南京守备府,许守备已经答允全城戒严。如此万一狂风暴雨过境,影响也能小些。”

这听着只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建议,但陈澜见萧朗说话的时候目光游移闪烁,哪里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前世里在江南呆过很长时间,自然知道夏季的台风有多可怕,只是在如今这年头,官府对于旱涝等等灾害不能说不重视,可也决计不到未雨绸缪出动兵马的地步。瞥了江氏一眼,见婆婆仿佛是没听明白似的,只笑吟吟点了点头,又赞萧朗想得周到,因而等人坐了一会儿起身告退,她立时站起身来。

“娘……”

“不用说了,我还没老糊涂。”江氏往后靠了靠,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萧郎那人我知道,他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这一说鬼话显然就心虚,一眼就看出来了。想来他也是怕外头有动静咱们才知道,到时候心里不安,所以提前来知会一声。不管是他的意思还是全哥的意思,咱们就定定心心在家里坐着就是。”

江氏既然明了这些,陈澜自然不再多说,待到陪着又说了一会话,红缨挑帘子进来说是云姑姑那儿捎话来,她自是出了屋子。果然,从院门一出来,红缨就急急忙忙地说:“夫人,江家十八老爷家里果然是出事了。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倒是两个外室都还在。”

见陈澜面色一沉,当即停下步子思量了起来,红缨忍不住开口说道:“要不,立时去几大衙门照会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事了牵扯不清?”

“不用了。”想起萧朗刚刚的那一席话,再想到大清早匆匆出去的杨进周,如今都不在总兵府的荆王和萧朗,陈澜便轻轻摇了摇头,“把这几个人全都看好就行了,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去理会。吩咐后门即刻落锁,除非是必得要出门办事的,其他的都好好呆在屋子里。”

第415章 最后的落子

这一夜对于南京城里的不少人来说,大约算得上是最漫长的一夜。

然而,这个夜晚真正的起始却是黄昏。那时候,落日将西边的天空染得通红一片,尽管那金光不如正午阳光的炽烈,可是在这初夏的季节,盯着那一轮滚圆的夕阳看仍是愚蠢人才会做的行径,至于挽留那一轮就要落入西山之后的太阳则是更加不可能了。

因此,当有人奋而张开双臂,想要拦阻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时,方才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螳臂挡车这四个字的真意。尽管当兵的不会用刀锋刀尖对付他们,但这些粗壮的军汉有的是结实的拳脚,以及不出鞘就可以打人的刀柄和刀身。尽管他们自诩为大楚的精英,未来的中流砥柱,可在那些从来都瞧不上的粗鲁军汉面前,一个个人狼狈不堪地被拨拉在一边,被打倒在地,更凄惨的则是捂着肚子或不知何处的挨打地方,在地上哀嚎连连。

而被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学子牢牢护在中间,傲然挺立在山门处的何明钦看着那须臾就被打通了一个缺口的路障,看着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冯总督叶巡抚,还有按着刀柄大马金刀似的许阳,看着那些挨打之后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一个个都大异于往日朝气蓬勃的脸孔,他虽说人仍旧站得笔直,但身上的衣裳已经不知不觉全都湿透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镇定自若,还不如说是僵硬若死。

他们怎么敢……他们就不怕江南士子群情激奋一片哗然?

因而,等到人走到他面前时,他尽管嗓子沙哑,但仍旧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知道,这金陵书院是什么地方?”

“金陵书院自然是江南著名的文华宝地。”冯总督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士子,见他们的目光仿佛要把自己吞进去,心中不免有几分退缩,可是再一想那位荆王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的腰杆立时就挺直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只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像尊驾这等人品卑劣的人担当院长,自然是坏了金陵书院的百年清名!”

何明钦未料到这矛头突然就转到了自己头上,震惊之后便是大怒,只一时急怒攻心,他那手指虽说是几乎点到了冯总督鼻子上,可应该说的话却都噎在了喉咙口。这时候,紧随其后的叶巡抚方才轻咳一声,又慢悠悠跨上前了一步。

“何院长在给学生们讲课时,口口声声的克己复礼,可你自己呢?这些年来,每年金陵书院招生百二十名,这其中的二十个名额,都给你转手倒卖了出去,每个名额叫价一万两,这事情可是有的?你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可前两个月才刚刚迎娶了第九房妾室,而且人家是刚刚不明不白死了丈夫,正在热孝上头,这可是有的?这几天金陵书院一口气逐出了十几二十个学生,其中虽是罪名各式各样,可其中有一个是正好得罪了你,所以你公报私仇,还在绳愆厅里给了人一顿板子,这可是有的?”

叶巡抚原本就是都察院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御前激辩,因而他此时口口声声全都是挑着何明钦的阴私来说话,话语声不高却偏生铿锵有力,周遭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此时骚乱,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从远处到近处,从学生们到军汉们,一个个都骚动了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叶肃,你别在这装圣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堂堂正正把人抬进的门,不像你公然在家里养那些兔儿相公!”

叶巡抚本以为何明钦刚刚就已经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自己这一番重药下去,必然是不但能够让人哑口无言,说不定还能把人气昏过去。因而此时遭到这凌厉的反击,他一下子慌了手脚,看了一眼冯总督,见对方比自己还要措手不及,他只得一把捏紧了拳头。

“你别想岔开话题!除了那些,你还支使人行刺镇东侯世子,挑唆士子罢考,坏了好一群人的前程,甚至和坊间商户勾结,支使他们罢市!单单就是这么几条,你这个院长就已经辱没了金陵书院百年的名头,来啊,给本抚将其拿下!”

这一声厉喝,随行来的那几个巡抚衙门的亲兵立时齐齐涌上来,有的扭胳膊有的抱大腿,毫无章法地将何明钦按倒在地。然而,也不知道是慌张之下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这些人竟是忘了堵上叶巡抚的嘴,一时间,一通凄厉的骂声顿时从地上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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