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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新传(77)

然而,就在众人屏退了引路的小道童,踏进徐守真静修的天庆观后院时,一个爽朗的笑声突然传入了他们的耳畔。紧接着,道袍飘飘的徐守真已经迎了出来。

“贵客莅临,贫道未曾出门远迎,实在是怠慢了!”

连建平不由大讶,他是常来常往惯了,对于徐守真的为人秉性极其了解。这位神翁向来架子大,就算自己这样的金主,平日相处也是淡淡的,哪怕是地方官员到此也得收敛官威,似今日这样的情形还从未发生过。

他偷眼看了看高俅,见其人面无表情,心中愈发没底。“徐真人客气了,我三天两头前来此地,哪里算得上什么贵客?”

徐守真轻抚长须,突然微微一笑道:“贫道所指的自然不是连大官人。”他的目光在连建平身后四人面上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了高俅脸上,“若是贫道没有看错,这位大人应该才是此次的正主吧?”

高俅悚然一惊,他自信此行绝没有露过任何风声,而连建平又说过未曾事先知会,那么,难道这个徐守真真的是有鬼神莫测之力?正怀疑间,他突然瞥见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明悟,看来,这个道士绝不简单。

“不愧是神翁徐真人,果然名不虚传!”高俅倏地踏前一步,原本假装出来的卑微之色一扫而空,“变装前来实属迫不得已,还请徐真人见谅!”

徐守真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虚手一引道:“大人里边请!”

连建平明白此种机密大事自己还是不听为妙,连忙带着两个心腹从人知机地退到了一边,而宗汉接到了高俅一个眼色,也就起步跟了上去。待到三人先后走进了静室,那大门随即紧闭,两个跟随徐守真多年的年轻道士一左一右守得严严实实。

清静幽雅的室内,高俅和宗汉瞠目结舌地看着徐守真取下了面上的长须,随手扯去发套,又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一时间都怔在原地。许久,高俅才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想不到声名显赫的神翁徐真人居然会这一套!”他倒不认为对方是沽名钓誉招摇撞骗之辈,毕竟,徐守真能够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足可见此人善于决断。

除去伪装之后,徐守真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满头黑发容貌俊秀。如果不是曾经看过他扮作老人的情景,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看上去只是普通道士的年轻人竟是神翁徐守真。他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亲自为高俅和宗汉沏了两杯茶。

“我大宋子民向来笃信道教,我家也不例外。我自幼随师傅修行,出师之后才知道道士也分三六九等,似我这等年纪,想要在大一点的宫观求一席之地都不可能,更不用说出人头地了。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以长生的名头欺骗世人。”他感慨地摇摇头,这才双手举起了茶盏,“除了我收养的那两个贴身徒儿,两位是第一个看见我容貌的人,我只是为表诚意。以茶代酒虽有不恭,不过我还是要敬高大人一杯!”

这一声高大人出口,高俅心中再无怀疑,他向宗汉使了个眼色,自己也顺势端起了茶盏。“不管怎么样,徐真人总算是靠自己的本事打开了场面,如今天庆观的那些道士想必是把你当作祖宗供着,如此威仪,天下有几个方外之士能够享有?”

徐守真苦笑一声,只喝了一口便将一杯滚烫的茶水信手泼在地上。“高大人此言差矣,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今日有人推崇我徐守真,他日说不定还会冒出一个李守真张守真,欲保盛名何其不易?俗话说覆水难收,我平日应对那些愚民顽夫全都得小心翼翼,若是有些微纰漏,这好不容易挣来的虚名也就毁于一旦了。”

“既如此,徐真人金盆收手不就行了,凭着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后半生足可衣食无忧,为何还要冒着被人拆穿的风险招摇过市?”宗汉此时终于恍过神来,儒家本就不信神佛,他这次跟着高俅来原本是瞧个热闹,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结果,言语间不由得露出一丝轻蔑之意。

“人各有志,这位先生,并不是所有的方外之人都是犹如闲云野鹤不求名利的。”徐守真冷冷答了一句,只是直直地盯着高俅,目光犀利而通透。“高大人,我知道你是端王府翊善,此番前来可是为贵主求乘风之力?”

连同身份在内,所有打算全都被人看穿,要说高俅没有挫败感是不可能的。可是,在徐守真的自述过往和咄咄逼人的口气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年轻道士的勃勃野心。钱财名声对方已经全部不缺,缺的唯独只有地位,光明正大地以真面目出现在人前的地位。既然如此,自己的手中就还有一个巨大的筹码。

“徐真人,你的大名已经传到了汴京,甚至直达天听。数日之后,圣上就会派人前来求嗣,若是你有能耐让圣上开枝散叶,那么,无论你索求什么,圣上必定不会拒绝……”

“不过那也要我有命享受。”徐守真晒然一笑,随即正色答道,“虽然我也曾经为不少民妇求得了子嗣,但那不过是寻常人家,几帖秘药或是房中秘术就能扭转乾坤,圣上若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皇嗣,宫中就不用养那批御医了。”他说着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俅一眼,语带双关地道,“高大人也不用专门跑这么一趟,不是么?”

“徐真人很聪明,只希望你不要聪明过了头!”高俅微微点头,话语却像刀子一般,“那么,倘若圣上的钦使到了此处,你又会如何回答?”

“上天早已降嗣于君王,吾皇又何必苛求?”徐守真突然恢复了那种苍老的语气,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正是“吉人”。

高俅看清楚那两个字之后,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忌惮,甚至隐约动起了杀机。若非徐守真一开始就自暴其短,他还真的想要在事后除掉这个家伙。闭目沉思许久之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睛,轻描淡写地道:“既然徐真人如此说,那将来如太宗见陈抟故事也未必可知。”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告辞道,“今日也叨扰了许久,我就先告辞了。”

徐守真重新戴上了白发白须,又在脸上糊弄了一阵,然后才亲自将两人送出了门外。直到一行人消失在眼帘中,他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这几年来,他时时刻刻关注着朝中动静,在得知赵煦纵欲无度之后便把目标转移到了几个皇弟身上,最终才看中了赵佶,为了甚至还借着闭关的由头上了一次汴京,这才辗转认得了高俅的面貌。此番他故意卖了个人情给连府的管家,这才得到了确切消息,终于如愿以偿地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一个人回到了静室,突然哈哈大笑道:“要想乘风直上青云,必得借贵人之力。如今我便是端王的贵人,陈抟算什么,他日我的成就必在陈抟之上!”

此间事毕,高俅再也没有在泰州逗留的欲望,立刻匆匆上路。若是徐守真此次真的能够影响立嗣之事,那么官职封赏只是区区小事,但前提是这徐守真足够聪明。倘若此人凭借功劳想索取更多东西,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东主,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宗汉见高俅神色怔忡,只得轻声提醒道,“徐守真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如若他识时务便能锦上添花,如今要紧的只有汴京这一头而已。”

“元朔先生,你放心,我自然省得。”高俅望着逐渐模糊的泰州城,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回头让人通知连家,今后那些合股的生意,我让给他们一成的利,想必他们知道该如何抉择。”

第四章 紧锣密鼓

元符二年九月已未,赵煦下旨追赐已逝皇子名为茂,赠越王,谥曰冲献。原本皇嗣降生,皇后册立的大喜,最后以这样一个结果而告终。然而,朝中大臣和黎民百姓不可能如赵煦一般沉浸在悲伤和失望之中,即便没了皇子,大宋还是要延续下去,江山还是需要一个继承者,在这种心理策动下,从街头巷尾到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着赵煦的身后之事,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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