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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荣华(276)+番外

说了这许多话,太子方才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冷漠:“后来,就是因为那一晚上感染了风寒,大哥一病不起,早早地走了。我那时候已经大半信了娘临终前的话,等到后来娘最信赖的宫女给了我娘的手稿,我才完全明白了。娘是贵妃,可她这个贵妃最初却不认字,所以从没留下什么手书,那手稿上头一个个字歪歪扭扭贻笑大方,却是她给我这个儿子最后的纪念。呵呵,也不知道她为了留下这些字,拼命地认字写字费了多大功夫。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娘和姨母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姨母和父皇你失散之后,怀胎五月躲避兵马的时候,便是她们相约为命,最危险的那一次是靠着烧了房子躲在地窖里头,这才得以保全,后来出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屠了。”

尽管不曾亲眼看见那样生灵涂炭的一幕,但此时此刻说出来,太子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双手也不由自主抱住了胳膊:“所以,姨母那一次并不是单身带着我真正的大哥去找父皇你的,娘也是一道去的。只是姨母生来敏感多思,于是让娘住在另一个客栈,自己领着孩子去寻夫,寻来寻去却丢了性命……可怜娘连姐姐和外甥最后一面都没有找到,却是仓皇回乡。那样的乱世,她一个女人是怎么回的乡,是人都知道。偏生等到天下一统的时候,那个坐上皇位原本该是她的姐夫的男人,甚至还派了人特意找到了她!”

说到这里,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站起身来,就那么单膝跪在床前,正对着皇帝那张睡着的面孔,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娘在留下的手稿中说,在宫中的每一天每一日,对于她来说都是最大的挣扎,可她却硬是留了下来,只想看看能不能替姐姐讨回公道。老天却给她开了最大的玩笑,不过是数次,她就有了身孕,于是封贵妃,又有了我。她是个老实人,生产又亏虚了身子,于是早早就故去了。临走时除却说了那些那时候我还不懂的话,甚至还说这皇位本该是我的,是父皇你欠我的,这话直到多年之后见着那手稿,我才真正明白!”

大段大段掏心窝似的话之后,他才一下子坐了下来,又转过身背靠那高高的床沿,犹如孩子似的抱着膝头,满脸惘然地说道:“所以,大哥死后,二哥三哥拼命争那个位子,四哥五哥亦是煽风点火,至于其他觊觎这个位子的人,同样也很不少。我却只是努力读书,锋芒内敛,做好每一件我该做的事。我只知道,如果娘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位子,我比他们谁都希望更大。果然,这个位子终究还是我坐了上去。可也就是坐了这个位子,我才真正明白,大哥当初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褒奖,只有责备。做好了是该当的,做错了却要面对最严厉的责备甚至冷遇!怪不得都说天底下最难当的便是太子储君,他曾经不信,但现如今却完完全全相信了!

“你真的以为,朕只是因为你母亲是她的妹妹,所以才册了你为太子?”

背后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太子从肩膀到整个背部全都僵住了。然而,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立时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却是头也不回地问道:“难道不是?”

“贪慕富贵攀了高枝,功成名就后又想着补偿元配的,那是那等三流戏文之中的角色,朕才没那么无聊透顶。”御榻上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朕当年确实做错了,但那时候人人都说她死了,朕另娶英娘并不为过。更何况,乱世之中看的是谁的拳头大,所谓名分,也并不是一定的!汉光武先娶阴丽华,却在登基之后册了郭圣通为后,阴丽华为贵人,可最后郭圣通不会做人,阴丽华却是心思敏捷坚忍,终究后位易主。事不同而理同,你姨母她和英娘比起来相差太远!”

太子冷笑了一声道:“父皇是说,一切都是先皇后命好,我的姨母活该?”

“她抱着孩子来找我,我令人将她安置在别处,等回头万事已定,即便不能还她元配名分,自然也会让她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可是她几次要见朕无果,却以为朕是想害她们母子,当彭元帅病重,朕出城检视兵马,预备以哀兵出征的时候,她却是抱着孩子到元帅府,谎称是我战死的旧部遗属见英娘,随即怒斥她抢了她的丈夫!英娘虽是第一次知道还有此事,却开口留她下来,愿效娥皇女英。你口口声声说英娘当初对你们这些皇子都关爱有加,对你也并未有过偏颇,那你可曾想过,为何她和昭庆太子都会早逝?”

没有听到太子的回答,皇帝便倏然冷笑道:“没错,昭庆太子是因为朕一时火气上来怒斥了他,淋雨风寒方才一病西去,但此前一直体弱多病却是事实!至于英娘,去得则是更早,那都是因为怀胎在身的时候受了惊吓,被你姨母的剪刀扎伤了肩膀!而更离谱的是,朕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你姨母在看到我时,竟是抱着自己才一岁多的孩子投了莲花池!”

“朕是害了她和儿子,但若不是她自己一味强来,原本就不是这么一个结局!至于你娘,朕本来就并不是一定要纳她为妃,是她自陈年纪不小无依无靠,朕想着确实有所亏欠,便提出愿意纳她入宫,她自己便满口答应了。至于你……守成太子不比开国之君,朕已经清理了众多积弊,建立了成法,需要的是稳重识大体的仁善储君,而不是一味只知道杀伐的勇将名将,所以才选了你。当然,也不是没有弥补你娘和你姨母的意思,可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是么?原来说到底,还是父皇觉得儿臣无能。”太子的肩膀抽动了两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没有办法,儿臣不是二哥三哥那样有不世功劳,有大军傍身,有的只是这个名分,未免惊惧不安,再加上旧事搁在心里,只觉得这个位子不稳。只要父皇退位,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让出来,儿臣自然会证明,会的不止是先前那些小手段!”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宫!

退位!

尽管此前哪怕是听见太子说出那许多憋在心里的话时,皇帝依旧能够仿若昏睡一般躺在那儿,直到刚刚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出言点明自己仍是清醒着,可此时此刻当他听到这形同摊派似的话,仍然忍不住遽然色变。见太子已经转过身缓缓站了起来,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真以为在这宫里可以为所欲为不成?”

“这宫中父皇经营了二十年,儿臣却只是去年初方才受封的东宫,满打满算才当了不到两年的东宫储君,自然绝不敢以为能够为所欲为。而且,儿臣是请您退位,但并不是现在,而是在秦藩赵藩相继俯首称臣之后。”

太子躬了躬身,然而,大逆不道的话却用绝不恭敬的语气说出来,自然显得极其古怪。他说着便抬起了头,见床榻上的皇帝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几次试验都没成功,他方才轻声说道:“父皇想来已经知道,汤药中的宁神安眠成分,还有熏笼中的宁神香会让人一直昏昏欲睡,乃至于浑身无力,所以大约已经有些天没服用药,至于宁神香多半也是有人在旁边的时候点上一点,只是,儿臣错了很多回,这次却不敢再疏忽了。”

见皇帝用异常震怒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太子却是声音低沉地说道:“父皇的被褥和衣裳,一直都是浣衣局专人洗的,从年前开始,用的熏香成分便在一点一点慢慢改动。父皇最初应该不会感觉到,但这种东西用久了,自然而然便能让人筋骨软麻喜静不喜动。而父皇想来喜饮浓茶,不爱明前却爱雨前,那些贡茶都是方氏的茶行搜罗上来的,加了些温和无害能让茶味更醇厚的料,但那些茶和熏的香混合在一起,作用更会剧烈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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