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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之人间(空城第三部)(34)

少年时的恋情无疑是很美的,但是却也是很不坚牢的。那时候大家所能够看到的,只是对方表露出来的很少的一些东西。

我看到我们在月光下相拥亲吻,库拉斯特的天气太潮湿,月光也总是象蒙著一层纱一样幽柔暧昧。

衣裳铺在地上,身下的草被压的簌簌的响。

我在心里轻轻叹息。

现在再看那个时候说的话,做的事,觉得如此恍惚。

我并不为当初的一切懊悔。

但是,我想要一个真相。

我想知道,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麽。

托克的身影在汝默的记忆中时隐时现。他象後来的七长老中的其他人一样,恭顺,忠诚,不多话,他的人就象他的冰冻系攻击法力,隐匿而凛冽。

似乎很少看到他的正面,即使是汝默的记忆中,最清晰的也是他的象栗子颜色的头发。这本来是种温暖的颜色,可是在他的身上,却是一种似乎霜结的冰冷的颜色。

他总是垂著头的,两侧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孔。

说起来,虽然我曾经欲杀之而後快,可是他的整张脸到底是什麽样子,我竟然一点也不清楚。

我只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他完全不象大长老伊斯梅尔看起来那样亲切,也不象吉列布那几个年纪轻的人一样意气锋锐,连阴阳怪气的马弗都比他更有存在感。

那时候并不在意,现在想,这个人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带著层层的迷雾。

令人难以捉摸。

他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我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认真的,想要找到原因。

如果说是看不惯我和汝默在一起,或者认为我阻碍了汝默对某些事情的决定,但是在我已经和汝默分离之後还要下这样的狠手吗?有这个必要吗?

一定有别的原因。

那时候,那时候他都说了些什麽?

我感觉自己的印象在这一处十分模糊……

那些声音,形影,都蒙上了一层烟一样的旧尘,那是我刻意的结果。我把那段记忆一直封存著,不去回想,不去触碰。

我看著那些细碎的,在汝默记忆长河中沈浮淘涤却依然留存下来的画面。他送过我一根古老的银色细链子,戴在颈项上,细细的凉凉的链子熨贴在皮肤上……後来那根银链子哪儿去了?

呵,似乎是……

是托克给扯掉了?还是旁的人给扯了去?

汝默不爱亲手杀人,而他的杀人命令,多半是托克去执行。

我始终看不清托克的脸。

汝默似乎也从来不认真的打量他,托克做的事尽管重要,但是他与汝默说的话没有七长老中其他任何一个人多。

他一直在房间模糊掩藏自己的存在吗?

记得那个早上醒来,他在窗前静坐,床头放著切开的甜瓜,一杯清水,一枝刚从枝头撷下的绿叶,青脆欲滴。

我咬著甜瓜,他过来吻我。

然後,就是那次,我去长堤那里等他,过了时间他还没有来。我看到一个神殿的僧侣,向他打听,那个人告诉我汝默在长堤後面,树墙那里的神殿。

我去过一次那里,善隐匿的本性令我的脚步可以轻盈的,象微风吹过一样。

那天阴雨,我走到那里的时候雨势渐紧。

前面的门是闭著的,我从後面树墙绕过去。

在河边上,汝默站在石殿的台阶上,斜洒的雨丝落在他的肩膀上,黑发因而显的更加润泽丰厚。

但是台阶前面的空地上。我睁大了眼,觉得象是被什麽东西掐住了喉咙。

石台上被铁镣固定的人,血从被割破的身体里流出来,沿著石台边沿的血槽一直流到下方的石臼里。

石台上的人在惨叫,咒骂,哀求,最後声音越来越低,只有喘气的声音,象是一个破了的羊皮口袋不停的张合,最後一滴血也流尽了,才被从石台上解下来,丢弃到一旁。

然後一旁被押著跪著的人,再被锁到台子上面去,汝默沈静的看著他们这样做,只说:“好好做,别浪费了,这些材料不好找。”

底下的那些身穿白袍腰围黑带的人躬身称是。

他们的白袍上溅了血,看起来怵目惊心。

我怔在那里,觉得自己的身体象石头般僵硬不听使。

被押在一旁的人,甚至有一个才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子。

那个孩子前日还在寺里听汝默讲字讲学,那时候他的眼神多麽清澈纯真。

可是现在那双眼里充满了惊惶和憎恶,被血光映的看起来流露出一种骇极的恐惧。

很快石台上的那个人又被放净了血,穿白袍的人伸手去拉那个孩子过来。

“住手!”

我觉得那一声呼叫干哑刺耳,等那些人戒慎的将我围住,汝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才发现那声住手是我喊的。

那一天发生的事,是我记忆中最难回顾的一段。

而在汝默的记忆中,这一幕同样鲜明深刻。

他眼中看到的我,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形摇摇欲坠。

我身上那件单薄的白布袍已经让雨淋湿了,看起来肩膀更瘦,单薄的不堪一击。

那时候我却认为自己很坚强,很有勇气。

“不可以杀他!”

那时的我想说的是另一句话。

为什麽要这样做?我认识的那个安静的,温和而多情的汝默,怎麽会做这样的事?

他是个修为高深的魔法师,是个渊博的学者……

是……

那时的我喉咙发干,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怀歌,过来。”他说。

我站定在那里,定定的注视他。

“这件事你不懂,也不要理会了。”

“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啊,为什麽要杀他?”为什麽要杀这些人?用这样邪恶诡异的手段?

“他的父亲是吉得宾教派的头目。”

“可他还小,他不会……”

“怀歌。”他握住我的手腕,强硬的将我拉开:“这件事,与你无关。”

人间43

“是你的事,就与我有关。”

我惊怒交集,但是克制著自己,我相信他一定有理由的。我相信他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别人做这样的事,我根本不会这样在意。

“是吗?”他的笑意依旧,可是那双黑沈的眼睛里,却分明是与旧时不同的残酷的光亮:“你以为你是谁?”

我怔住了。

“好,既然你想要一个可以干涉我行事的理由,那你告诉我,培西拉是谁?”

他眼中的我,一瞬间露出惊骇和脆弱的神情。

“你怎麽知道培西拉?”

“你梦呓的时候说的,你说你喜欢他,求他不要离开你。”

那时候的我只感觉全身凉冷,手脚都动不了。

“我……说过?”

他冷漠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我想没人知道自己会在梦呓中吐露什麽。

“告诉我,培西拉是谁?”

“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不冷静。

我以为我们是要互相坦白。

是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觉得我看到了汝默深埋的另一面,惶恐,可是,也有太多的未知期待著。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麽,但是在汝默的记忆中,我清楚的听到。

我什麽都说了,只是下意识的隐瞒了,我是一条蛇。

沙漠,什麽也不懂的生活,遇到的人,培西拉教给我一切,白亚,赫拉迪克方盒,倾塌的城……我说的,远比我以为的要多。

我以为我们要彼此坦白。

我以为我付出多少对方一定给我回报多少。

讲到我怎麽到了库拉斯特,怎麽遇到了他之後,我抬起头来,看著汝默。

我把自己完全的,彻底裎裸在他眼前。

我以为他会同样……

让我了解他,让我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