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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出书版三部)(74)+番外

我拿了信纸接着看,一边说:「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谁让你大惊小怪了。」抬头看一眼他,「喏,你看你,眼圈发黑,这会儿要是没什么事,补一觉去吧。」

他敲我一记,「你哪这么多废话。饿不饿?传膳么?」

我想着那半封没看完的信,顺带着也想起宁莞给我抄的半张纸来,「先不急,我把信看完再说。」

我看信看得咯咯笑,喊着:「小陈,研墨!」

龙成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顺口问:「你要写些什么?」

我铺纸拣笔,兴高采烈,「哪,我这是家信,家信,不写什么军务,你可以不用关心。嘻,尤大哥呀尤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体恤你了……」

等我龙飞凤舞画完信封口,龙成天已经到外殿打了个转回来了,脸色明显是愉悦得很。「写完了?」

「是啊。」我开始写信皮,太高兴了,还是忍不住要露一手,「不答应我的条件,嘿,让他看着吃不着,难受死。」

龙成天轻笑,「尤将军是人精儿,想让他难受,可不大易啊。你跟他……提什么条件了?」

我眯眼一笑,「别人捏不到他,难道我还捏不到?他那一回问我要尽欢,我就说,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给尽欢当媳妇,以他为尊,以他为夫,呵,他当场黑脸啐我。小样儿……我叫你再横啊……」

咦?突然愣了下,小宁莞,啊,就是现在的孟觉,我似乎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尽欢,还有尤烈的事情来着。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惦念旧人。算了,管他这么多。《大话西游》里至尊宝最后说,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活着诚然是好,不过死亡也并不可怖。我甚至睁大了眼睛,想着要张开双臂,迎接那永恒的终点到来,一切走到这里,我已经疲倦。会呕血而死?多好,这死法一听就浪漫哀美,人家杜鹃鸟就是吐血死的,人家寒霜枫叶也是秋染血色的。吐血对海棠,都能写进诗里了。

我翻翻手里的册子,现在我的精神好的很,每次吐血过后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精神奕奕,体力充沛。我集中精力把该办的事情,都集中

到这时候办。

夏天到了,可我不觉得热,手脚都冷冰冰的。

龙成天留在我身畔的时间越来越长,宫中一派平静下,掩盖着不平静的暗波,惶恐的人有,蠢动不安的也有,观望猜测的占大半。孟觉坐在榻边,给我念诗解闷,我懒洋洋躺着,这几天喝的汤药换了味道,身上没劲,精神不佳,这不吐血还不如吐血来得舒服呢。这叫什么事,我知道喝酒的上瘾,抽大烟的上瘾,倒不知道这个吐血还有上瘾的。难不成吐习惯了,猛一不吐还不适应么?

「你根本没有在听。」他合上书。

我眼也不睁,「我听着呢。」他的声音有些焦躁,就算是念诗时,平和爽朗中还是有点火气,不能真的让人平心静气。

「那你说我都念了什么?」

我嘴角略略弯起,「这个谁记得住;啊,是了,昨天杨简说,活捉到好几个魔教中人,或许能问出苏教主的下落。」一句话比胶贴还管用得多,孟觉立刻不出声了。

我笑咪咪的翻个身,撑着枕在他腿上,「小孟觉,你怎么谢我?」

他脸上有点可疑的泛红,「你、你要什么谢礼?我可没钱。」

「嗳,谁要钱了?钱我多的是,八辈子也花不完。」我笑得邪气,「这么漂亮的小脸儿,不知道底下身子长什么样儿?」

他吓得一退八丈远,都快退到门外了,「哎,你、你自重啊。」

我无赖的摇摇头,「我很轻的,重不起来,没办法。」

他脸上通红,一甩袖子走了;我伏在榻边掩住口。呜……真准时。

刚才觉得胸口那种闷寒劲又起来了,赶紧努力把孟觉气走;袖子上一片红渍,好像血量有增加啊;弄脏的袍子脱下来,小陈拿了去,一声不响。

龙成天中午过来了一趟,把我抱起来仔细看了一回,「今天怎么样?」

我很配合,「挺好的。」

他皱皱眉头,「真的?」

我说:「自然。」

其实他心中恐怕都明白,我骗不过他。

但粉饰太平总没错,难道要坐对愁眉迎风洒清泪才好吗?文艺一点说,龙成天有深情,也有身不由己;我有负疚,也有情不自禁。

坦诚一点说,我对他有用处,他对我可有可无,所以我的态度显得比他悠闲消极,而且有点有恃无恐。反正先爱上的,爱得深的,总是要吃亏的。

笨蛋才要去付出真心。我的真心,早被一个人拿走了,没有剩下。这一切错乱的源头在哪里,已经不可寻找。

龙成天发现我一直在隐瞒他的实际病情,大怒,又给太医们吃排头,差点没把暴君昏君必说的一句话带出来:「治不好他杀你全家」,这话恐怕是所有太医御医郎中的恶梦。药医不死病,医不了命,就算你要杀大夫也是一样结局。

后来开始喝一种味道酸中带甘的汤药,暖洋洋的倒不难喝,不过喝完药后也的确改善状况。但是喝了十来天后,好像药效没一开始那么强了,一大口药喝下去,接着一道血箭就喷出来,不夸张,把桌巾、床巾、衣裳都渍了。这一次我觉得小陈掩盖工作做的很好,但等龙成天怒气冲冲,把罪证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实在是很想叹息,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在皇宫这样的地方,有几个安享天年的人?孟觉依然每在必来,龙成天一走他就来,龙成天一来他就走,两个人像在演走马灯,龙成天看到他脸色总不好,但也不至于对他怎么过分。

我现在觉得自己当真很应该早点死,留在世上除了当累赘、当祸害,再客串一下蓝颜祸水,没别的大贡献了。

我死了,龙成天可以再立个漂亮听话的皇后,比如孟觉他们一起进宫的,小美男有好几个。可以放开手清治一下后宫,我曾经想彻底翻一回,但是一来心软二来手软,三来没那么大雄心,所以没翻。或者,再选秀,过一下洞房夜夜换新娘的开心日子。总之,都比现在好。

一开始我觉得孟觉那番吐血威胁论不怎么可信,现在已经改观了。因为我的吐血渐渐止住,但是经脉里的阴寒越来越重,龙成天夜夜抱着我入睡,用阳刚内力为我行功,却犹如饮鸠止渴一般,阴寒一时之间可以遏制,过后的反扑却越发猛烈。每夜蜷在他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想着就这么一睡不起,也不是件坏事。盛夏已至,因为我的精神不好,所以连带着宣德宫附近的蝉也都遭殃,一群太监成天拿着长竿在太阳底下转悠,以保证我听不见扰人的蝉鸣。

这就是权势,看不到,听不到,但却无处不在。

我伸个懒腰,一早觉得精神很好,喝了药,把签好的帖子送出去。这些日子已经逐渐将手中的权力放了出去,商行和户部的牵系越来越淡薄了,矿业、盐业、冶金这些东西商行不再介入,全力转向发展钱庄和民间商会。

商会和朝廷扯上关系主要是因为我,而现在分离也是因为我。

龙成天坐在宽长的暖玉榻上看他的折子,我懒懒的躺在一边,指指葡萄,随即剥皮去了籽,像水晶醴酪一样的葡萄果肉被银勺托上来。

龙成天歪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不太好,也许最近的事务太多,也许是为我的身体担心。其实不必,无论是否担心,一切终究以注定的步调缓缓行进,越来越近。

「等忙过了这段,我们去北宁的行宫住两个月,消夏乘凉,好吗?」

他的态度不像一开始那样焦躁,语气越来越和气温柔。

我不是笨人,他也不是,这只说明,我的身体越来越孱弱不堪了,皮肤依旧细滑,但已经失却了原来的红润和光泽,像一张惨白的笺纸,迎着光可见稀疏的脉络,似断似续,有如游丝。他挥一挥手,所有人都悄然无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