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把勺子,因为有次磕着了,底边有一点裂纹,药的颜色侵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杨夫人迅速把勺子翻了过来。
这把勺子的底边是光滑平净的,没有裂纹。
是了,问题就在这把勺子上头。
杨夫人手指在勺子上抹了一下,送到鼻端闻了闻。
手指上感觉略有些黏。
杨夫人瞬间明白过来。那下药的人把药液抹在勺子上,外面又轻轻的涂了一层胶,杨夫人用勺子搅药的时候,药汁烫,胶遇热融化,药液也就化在了盏里。
好心计。
有杨夫人在这里,潮生每样入口的东西她都要亲尝。想在药里面动手脚,绝对过不了她这一关,所以下药的这人选择了勺子。
杨夫人手直哆嗦。
终日打雁,今天却险些叫雁啄了眼。
要不是春光眼尖看出勺子不对,这药现在已经进了潮生的肚子。一想到她会亲手把这有问题的药喂给潮生……杨夫人牙咬得格格响。
“药是谁煎的?都有谁动过碗和勺子?”
春光抬起头来:“药是我和春芽一起煎的,碗和勺子是从柜中取出来的——平时也是和我春芽一起收管这些东西。”
杨夫人的眼眯了一下。
刚才杨夫人和春光一起出去了,春芽对春雨说:“你去西边看看许婆婆的情形吧,回来杨夫人必是要问的。”
春雨看了一眼里屋:“那……这边呢?”
“这儿有我呢。“
春雨应了一声去了,春芽掀帘子进了屋,走到了榻边:“王妃可口渴么?要不要吃口水润润?”
潮生也真渴了,轻轻点了下头。
春芽先倒了些热水烫了下茶盅,然后斟了半杯温水端了过来,递到了潮生的嘴边。
潮生眼睛眯了一下,接过了茶盅,转头看了看窗子,低声说:“把帘子放下些,太刺眼了。”
春芽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把帘子放下了一半,又重新勾好。
她转过身来,潮生已经喝完了水,把空杯递给她。
春芽的手终于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没露出什么异状,把杯子接了过去。
“王妃再歇会儿吧。”
潮生点了点头,春芽扶她躺好,替她把被子盖上。
春芽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潮生安静的躺在那儿,看起来象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春芽快步向外走去。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出了院子,立刻拐进了夹道,快步一直朝前走。走到了针线房后面的一排矮房,伸手推开门进了屋。
屋里等着的两人立刻跳了起来,紧紧的盯着她。
春芽咽了一口唾沫,才发出声音:“成了。”
“真的?”
春芽确定的点了一下头:“先下在药里没成,可是后来我倒了水,她喝了!”
满儿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始终没有亲眼得见,所以难以置信。
也可能是……觉得事情如此顺利的解决了,大功告成,竟然无所适从起来。
还是春芽先镇定下来:“得快把消息送出去。”
“哦,”满儿回过神来:“我这就去禀告陈姑姑……那你呢?”
“我得马上走。”
两人出了屋就分头行事,满儿的心怦怦直跳,越跳越快。
潮生真的死了?
太阳升了起来,秋天的阳光比夏天的还要耀眼。满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蓝得让她有些眼晕。
她知道王府马上就要乱起来了,这想法让她口干舌燥,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四周还很安静,满儿忽然想起还在浣衣巷的时候,她和潮生互相抓着床单的一端,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拧水,水珠滴滴答答的落进水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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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咋还是这么晚。。
早睡啊早睡。。
第二七三章 归
潮生把枕头掀起来一些,那里一大水渍——半杯水看着不多,倒在褥子上却会湿一大块,躺在上头很不舒服。
那杯水她不确定百分百有问题,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疑惑,她就决不会冒险。
她刚才也不能拒绝那杯水。
如果春芽真的包藏祸心,屋里现在只有她,她又动都不能动,春芽想做什么都太容易了。
等到春芽转过身,潮生把杯子还给她的时候,春芽那一瞬间的神情让潮生什么都明白了。
再会伪装的人,在长久的目标终于达成的时候,也会动容。
潮生想,春芽毕竟稚嫩,大概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
这背后的人是谁?不管是谁,潮生都佩服她。
春芽从潮生未出嫁前卖身进府,到现在的几年间,本份勤快,心灵嘴巧,都被许婆婆看成可以接芳园班儿的大丫鬟。她进府的时候是那拨人里岁数最小的。有十岁没有?不管她背后的人是谁,能使出这样厉害的手下来,主子也不会弱。
看着那滩水渍,杨夫人腿一软,几乎跪在榻前,还是丽容眼急手快急忙拉住了她。
“幸亏……王妃机警……”不然杨夫人真是死也不足赎此罪了。
“她刚走,夫人现在去追查处置都来得及。”
潮生没有事,杨夫人身上顿时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一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芳园两腿发颤,她力持镇定,重新煎了药,同春雨一起送进来。
潮生忽然想起来:“芳景呢?”
“咦?”潮生一问芳园才想起来,芳景刚才还在她身后的,人呢?
潮生头直发沉,眼也觉得睁不开。芳园把别的事情先放一边,先服侍潮生躺下,又轻声说了几件事。永哥儿很好,小少爷也很好,永哥儿还吵着要见娘,见弟弟呢,乳娘给缠得没法子,带他去看了下小少爷。
潮生微微点了一下头。
芳园替她换过褥垫,心里又是一突。
虽然昨儿那样的出血已经止住,可是看褥垫上——芳园已经伺候潮生坐过一回月子,自然知道这不是正常情形。
人活着,靠得就是气血二字,血不足,气不继,人怎么好得了?
芳园低下头叹了口气。
只盼王爷早些回来——王妃已经生产的消息,现在已经往宫里报了,若没什么意外,赏赐今天不来明天也该来。
只是现在京城的情形……
不枉这个秋天,真是个多事之秋。
但愿小少爷的出生,给皇上带来一点喜庆吉祥的意头儿吧。
小少爷的委屈是受定了,王爷不在,王妃病重,京里丧乱四起……想想永哥儿那会儿满月办得何等热闹,一落地就有宾客盈门……
现在人人自危,连从前爱登门的七公主都不来了。
忽然听着外面声音扰攘,芳园皱了下眉头,担忧的看了潮生一眼,潮生已经睡着了——
芳园掀帘子出来,却见着一个人大步而来,身上的斗篷急急的扯开了丢落一旁,迈步就上了台阶。
芳园欢喜地结巴了,都忘了行礼:“王,王爷!”
四皇子步子急,象一阵风似的从她身前掠过,直接进了屋。
芳园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王爷怎么一下子回来了,就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可好了。
芳园忍不住喜极而泣,又急忙抬手去抹眼角。
可不得在这时候哭,触霉头。
四皇子走到内室门前,忽然站住了。
他把鬓边抹了抹平,又揉了把脸,这样能看起来气色好些,精神些,这才掀开帘子往屋里看。
潮生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腊黄腊黄的,唇上半分血色都没有,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了。
四皇子真想走进去,伸手摸一摸她,抱一抱她。确定她还好……确定她就在那里。
不成,他这会儿没梳洗更衣……别把外面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了进来沾在她的身上。
可是他又不舍得立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