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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时衣(32)+番外

也许蝉就是知道自己只有这么几十天的好日子了,所以才叫得那么凶。

因为现在不叫,以后就没得叫了。

小冬现在就和蝉一样,抱着现在不玩儿,以后就没得玩儿的想法,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两天,三天的来用。

小学生在暑假将尽时的那种焦虑和惶恐,她现在全有。

这个夏天过完……她就要进学了。

对她来说,进学不是简简单单的要去上学那么简单。

那……应该代表着更多更深更复杂的含义,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尽量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忙碌的寻找快乐。

白天的时候坐船,赏荷,听曲,吃鱼,编草,摘花,扑蝶……

晚上也不闲着,玩纱灯,吃冰奶,看星星,捉蛐蛐……

安王知道她蹦达得欢,可是从来也没说过她一句,而且信守承诺,请了小冬一直惦记着的秦女来王府唱曲给她听。

秦女来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热的那几天里头的一天。她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穿着一袭冰纨素纱衣,头上随意挽着倭堕髻,不着脂粉,不饰金玉,袅袅婷婷,有如池上盛开的白莲花。

池塘边上亭子里的纱灯一盏一盏的熄灭,月光照进来,一池银鳞,一地白霜。

小冬伏在安王膝头,一手攥着安王的袖子,一手拉着赵吕的手。

姚锦凤小声嘀咕:“什么都看不见了……听曲不就听个热闹么?”

沈蔷伸手蒙她的嘴:“你就少说两句,好好听着吧。”

沈静和秦烈一个坐在了柱子的阴影里,一个靠着亭子栏杆站着。

幽幽一缕歌声,仿佛从池塘深处的水波中传来,宛转清扬。

池塘周围花树的暗影倒映池中。白日的暑气还未全散,夜晚的香花已经盛开,混在一起,香气被热气蒸得更加浓冽,薰人欲醉。

明明象是没有风,亭子角上挑的铜铃却轻轻的叮铃,叮铃响了两声。

就象一个将要离开的人,恋恋不舍地伸手去拨弄作响。

赵吕轻轻摇晃小冬的手,示意她看池畔的一丛睡莲花。

那莲花正在月光下缓缓地绽放开来。萤光流堕,一点一点的,忽明忽暗。

秦女的歌声平和清朗,就象吹来了一阵凉风。

小冬渐渐有些分不清歌声传来的方向。

秦女吐字清楚,小冬觉得她一字一字都听明白了,可是若要她说她都听到了什么,她又全然想不起来。

她听见的,也许只是现在的悠闲静谧的月色。

是这浮动的花香。

她仿佛被这歌声牵引着,想起以前的时光。失落的时候,彷徨的时候……可是再想起那些伤感的事情时,她却能如此平静的看待。一切不快和悲哀都在这一刻静静抚平。

几个连续而宛转的花腔,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变得更高,飘忽难觅。就象一只夜鸟,盘旋啼鸣后,振翅飞向远处,终于消弥在月晕层云间。

有一会儿亭子里都没人说话。

小冬靠在安王的膝头,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或许是白天的热气已经散尽了,也许是这曲子仿如一阵清风,驱散了暑意,让人心静神安。

她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了。

这些天一直缠绕着她,让她困惑焦虑的那种感觉,也在不知不觉间就全消失了。

眼前火光微闪,侍女持签将纱灯点亮。

亭子里重新亮了起来,淡淡昏黄的光影让人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沈静轻轻吁了口气,仿佛从一个长梦中醒来一样,神情中还带着一丝迷惘,但眼神已经重新清澈明朗。

“难怪说听歌听曲,这曲子正该这样听。”

是的。

秦女的相貌,身段,衣着,妆饰,那些都没有意义,所以她也压根儿不在那些事情上头下功夫。她的人和她的声音一样,如此干净清澈。

姚锦凤托着腮发呆,平时闹的时候她比旁人都闹得欢。可是现在却比其他人也都显得安静。

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好听么?”

小冬点点头。

“还要不要再点一曲?”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一曲,就足够了。

安王吩咐了一声,远远的,池中也亮起一点灯亮,秦女站在小船船头,朝这边盈盈一揖。小船朝远处驶去,那船头玉色的灯影一闪,又熄灭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入学 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小冬入学那天,正是九月初一。

和以前暑假结束开学报到的日子相同。

头几天胡氏和丫鬟们就忙忙碌碌的开始收拾,上学去要穿的衣裳,用的纸笔,吃的点心——光是点心盒子,胡氏就挑选了四五个,最后选中的还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四四方方的小点心盒。里头装的点心也费了一番心思,一是要小冬爱吃的,二是块儿不大能填饱肚子的。还不能太过甜腻,不然吃了再读书嗓子受不了。不能太干,不然吃了之后再喝茶水,总跑茅房也不行。还不能掉渣子,不能……

知道的说这是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背井离乡去逃荒呢。

沈蔷的紧张毫不亚于胡氏,已经在一堆衣服里反复挑了好几遍了。

“你说哪件好?”

小冬抱着本诗经,指指她左手那件:“这个不错。”

那是件粉色的。

沈蔷犹豫了下:“粉色……好象不太庄重。”

小冬于是再指指她右手的:“这件也很好。”

青色倒是一定庄重了,可是沈蔷又说:“可我穿这个色显得脸色发黄……芳姐姐要是看了,没准儿还以为我生病了呢。”

小冬把脸扭到一边:“那你再仔细挑挑。”

姚锦凤……她和沈蔷刚好相反。沈蔷是太把上学当回事儿了,她是太不当一回事儿了。

小冬倒是问过安王,关于姚锦凤回不回家的事。安王只是微笑,后来话题就不知不觉岔到一边去了。

小冬只能安慰自己,人微言轻不是她的错,谁让她个儿就是矮岁数就是小呢。

她也问过姚锦凤,旁敲侧击的,问她在京城是不是开心啊,想不想回她故乡遂州之类。姚锦凤果然如小冬预料的一般,狠狠抱怨了一通,京城气闷,京城人多,京城规矩大,京城连个跑马的地方都没有,统共就去骑了一次马,那马还没有跑,就让她侧骑马上,仆人牵马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儿等等诸如此类。可是小冬问她要不要问遂州,她可以替姚锦凤去和安王说的时候,姚锦凤却闭起了嘴巴,托着腮发起呆来。

她的指甲染的凤仙花色已经渐渐变淡了,现在是一种淡淡的玫瑰色,脸上脂粉未施,还是美得让人不安心。

小冬等着她说她想回家乡,可是她却忽然一转头,笑嘻嘻地说:“我不回去。”

小冬好险没闪了腰。

“为什么?”

“家乡再好,也不能守着家乡一辈子啊。”她戳戳小冬的鼻子:“小丫头,你不懂的。”

到底谁不懂啊?

姚锦凤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这种性格进宫得惹多少乱子啊。

小冬真想化身马咆哮,揪着她拼命摇晃,说不定能把她的那颗脑袋给摇得清醒过来。

凡事要讲个未雨绸缪,要不然等麻烦找上门来再反应,那就晚了。

以姚锦凤这艳光四射的相貌来看,就算她不主动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她的。

小冬觉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以自己老爹那不动声色的英明腹黑,不该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府里啊。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起明姨娘。虽然大家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是安王府的屋檐有点大,小冬很少能见着她——在安王那里碰见过她两次,风情楚楚的明姨娘站在安王身后必恭必敬,眼观鼻鼻观心,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小冬起先觉得她可真能装,后来发现,她不是装的。

她怕安王。

小冬琢磨了好些天也没想明白,到底自家这位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王爷老爹做了什么让明姨娘这么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