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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133)

“瞧谁?”瞿嘉问。

“没大事儿。”瞿连娣说。

“那到底谁病了?!”瞿嘉声调突然就高了,跟他妈妈就眼神凶的。

太了解同一屋檐底下相依为命的人,也是他的依靠。他亲妈这人心直口快,一点儿不擅长撒谎。

“……”

瞿连娣被凶了瞅着儿子,轻声说:“你爸病了。”

瞿嘉这脑子,如今听见“你爸”俩字,眼前一晃莫名其妙的,竟然是王路军儿他爸。

头一反应是,这俩不走寻常路的老家伙,不会是瞒天过海先斩后奏把再婚证给领了吧?这忒么也太过分了。

他也就吃了对方几顿烧鸡腊鱼,人家围观了他一场运动会他拿了第一名,随后还拎了一把家里祖传的二胡跑来家里,临时上油保养和调音,跟他玩儿吉他二胡合奏……双方交情也就这些。

也是没被一个当爹的男人在意过、待见过,人家对他挺不错的,他心思上竟然也开始在意这个人的来来去去……心有点儿受潮了,湿润了。

周遥就站在身边,有眼力价儿没吭声,反掌就攥住瞿嘉的手,牢牢的,也没在意瞿连娣会不会看到了。

瞿嘉喃喃的:“……哪个爸?”

当你亲娘在外边是多风流?瞿连娣这尴尬的:“你还几个爸啊小混蛋?脑子抽了?……我说陈明剑。”

陈明剑。

这名字都已是很陌生了。突然有一天在瞿嘉眼前冒出来,是因为这人病了。

当夜,瞿连娣手很利索,在砧板上和面做了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地地道道的老胡同平常人家的风味,就像瞿嘉小时,他们一家人曾经吃过的。还拿保温壶焐着,要给送医院去。

瞿嘉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盯着他妈做那碗疙瘩汤。

周遥不敢乱说话,但很不放心,就在瞿嘉床边陪着坐了一宿,关键时刻做一个不那么怂蛋的合格的男朋友。

就连周遥这样没心没肺不太琢磨事儿的,那时都察觉出事儿比较严重。

瞿连娣能说出口“你爸病了”,就已不是一般的病。

瞿连娣可不是浑身自带光环的圣母,平时对人也挑剔着,不爱管十家八户的闲事,周遥私下都爱吐槽“我未来丈母娘可厉害了说话犟着呢脾气爆着呢”,她都能去医院给陈明剑这种上辈子的老冤家送饭。

“您一定要去医院吗?”瞿嘉突然就爆了,“医院没卖饭的吗,他自个儿买不着饭吗就饿死他了吗?”

周遥握着的手被瞿嘉一撩就给甩开。

“他就忽然想吃这个,我就顺便做了,都已经这样儿了……”瞿连娣低声道。

“都哪样了?”瞿嘉这年纪,已很少如此直白尖锐,“还去陪夜?他算谁啊?”

“事儿不是你想象那样,他其实也挺难的。”瞿连娣转脸看着儿子。

“他没老婆啊?……还是又换了?”瞿嘉又说,“那王路军儿他爸又算干吗来的,您真耍人玩儿啊?!”

瞿连娣被她儿子呲儿得没话讲。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这样的。随便您吧。”瞿嘉冷冷地白了一眼。原本好不容易扭过来了,实在过不去这一道,还能再扭回去?

周遥战战兢兢听着,想摸摸后背安慰又被甩开手。

他以为这人已经完全转性了,以后再也听不到瞿嘉对谁暴躁发火。

事实上,瞿嘉不会变的,人永远还是那号人,剥了皮仍是那副见棱见角绝不妥协的骨架。

瞿嘉抬屁股就走人了,出去待着。

大半夜的,就站在他家大院门口,十米开外的墙跟儿下,一个人抽烟,望月亮,看星星,心里憋火,自己找地儿凉快。

周遥赶忙跟着出去,反而被瞿连娣叫住了:“遥遥你先别走,陪阿姨聊会儿天。我跟瞿嘉我也说不通,回头你帮我劝劝他,别老是这么别扭着……”

周遥一开始坐在床边,后来就站在瞿阿姨身旁乖乖地陪着,心都紧了。

“瞿嘉他爸也不是就没管过没来过,他也来过好几次。”瞿连娣脸上挺难受,“每回来都躲着孩子,特别怕见,老子怕儿子也是新鲜了。岁数大了工作体面,总有牵绊,就怕儿子揪着他扇他脸呗……瞿嘉还真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明剑这号人,念书挺能的,一辈子败在性格软弱优柔寡断上面,没主意,心里就没个魂儿。”

瞿连娣一句一句给周遥念叨。在内心深处,好像周遥就是他们母子的亲人。

简而言之,人都有暗地里犯贱的心态,远香近臭,失去了才发觉值得留恋,又开始牵挂。陈明剑在离婚之后,反而跑瞿连娣这里更勤快了,拥抱了那个家,多少又记挂着这里还有个单亲妈和他的血缘儿子。尤其,瞿连娣若是早早再婚也就罢了,家里有个男的陈明剑一准儿不敢再上门。可瞿连娣偏不,这几年很要强地一人死撑,陈明剑就时常过来瞅一眼,好奇似的,瞅这母子俩怎么过这日子。

他一个高校知识分子,77届、78届毕业生都是国家求贤若渴的人才,很快按资历评上职称,有教学工资还有科研经费,单位也分给很好的楼房,手头绝不差钱。所以,陈明剑是过来给钱的,断断续续也给过生活费。

瞿连娣一开始当然也骂,不要,后来就说“是给儿子的”,“给瞿嘉上大学攒的钱”。现在国家不再大包大揽大学生公费费用,念书都是自费掏钱,学费一下子猛涨到一年好几千块,瞿连娣为儿子就收下钱了。

这钱一给出去,还老跑腿儿,那边的铁定不干,这日子过得就热闹了。那边儿的先开始闹腾,冷眼吵架,不乐意。知识女性耍起小心眼儿和小性子,又跟瞿连娣这种没文化的直来直去有所不同,别有一番风情,但打击效果绝不输泼妇,总之每天都让男的够受。

这种男人,若是从一开始就心思坚定,他就不会娶瞿连娣。

娶都娶了,就不该变心抛弃。

弃都弃了,更不该没完没了还老惦记,在两个家之间艰难地寻求平衡。有多少智商学历你也平衡不了。

心情一定会受些影响,常年抑郁心怀愧疚,何况这人本来身子骨就弱鸡,陈明剑就在离婚数年之后突然罹患癌症。

“我也不敢跟瞿嘉说陈明剑给他留钱了,都给他在银行存着呢。你也了解瞿嘉那脾气,他要是知道,他肯定宁肯不念这大学了也坚决不花陈明剑的钱,他就这么熊的。”瞿连娣看着周遥。

“是啊,他肯定那样。”周遥点头,太了解了。

“是什么癌症啊?”周遥也都很少接触这些。大病、重病、绝症、生老病死之类,没有想过。以他年纪,他的父辈正值盛年仍然精力充沛,家里家外都是好手,父亲就是眼前一座伟岸的山。

所以有时他理解不了瞿嘉的视野。瞿嘉从小眼前就是坑坑洼洼一片营养不良的烂地,就从来没有那座山的遮风挡雨。

“免疫系统出问题,换了几家医院,来好几拨专家会诊,最后说是淋巴癌的一种……还挺少见、挺难治的。”瞿连娣轻声说。

在这个暑假,这股别扭、哀伤又煎熬的情绪,牵着几个家庭的心,把许多人的情绪慢慢拖向焦躁。

谁家有个重病大病病人,都是这样儿,人还没挂呢,先就把家里存款掏空把一家人从情绪上精神上拖垮,很难熬。

瞿连娣还是那样儿,早出晚归往医院跑,一个礼拜至少两天去医院帮忙陪夜。

瞿嘉比他妈妈更是早出晚归,刻意不想碰面懒得吵架。早上咬着鸡蛋灌饼揣着一包烟,出门干活儿去了。凭他妈妈爱去哪去哪,爱探谁探谁去,反正他坚决不去医院。

瞿连娣隔三差五带个消息回来,在家里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对儿子传个话,“今天查血相指标不太好”,“又高烧两天不退”,“医生说明天看情况开始用那个进口药”……

放暑假期间么,瞿嘉跟周遥也经常结伴出去,和球队那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尽管有人面色不太好,总是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