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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177)

“就是这样,我没出去瞎玩儿。”

瞿嘉说。

“我知道了么……么……”周遥低着头,开始抠哧瞿嘉背心边缘的线头,抠、抠、抠。

“你别抠了!”瞿嘉皱眉训斥,“现在衣服也得省着穿,别在我身上抠洞。”

“抠出洞了老公给你买新的。”周遥理直气壮。

“滚。”瞿嘉轻声笑骂,“有钱你了不起了?咱们家家庭地位还没变呢。”

两人都笑,额头相抵。

“今天谁替你解围的?谁唱的歌?”周遥小声质问,“快夸我!”

“你以后还是别唱了。”瞿嘉嘲笑,“你唱什么都难听,怎么夸你。”

“我就唱得难听!”周遥笑,“唱得好听能随便给别人唱么?你就留着嗓子给我一人儿唱。”

瞿嘉伸出二指捏住周遥的嘴巴,捏成一只大鲶鱼:“你也就靠这张嘴了,就嘴皮子甜会哄人。”

瞿嘉但凡露出笑模样,那笑容就帅极了,让周遥怦然心跳,迷得不行。周遥贴着瞿嘉耳朵:“对,就靠这嘴了,我嘴甜着呢,你要不要?”

“……”

有心曲解或是无意撩拨,俩人耳廓就都红了,喘息声就乱了,都很想念。

瞿嘉说这地方不行有人要进来了!周遥那手已经硬塞进去,就让瞿嘉发不出反对和抗议的声音。

真的有人进来上厕所了,外间的解手声和流水声盖住了隔间里极度压抑的低喘。

“遥遥……”

不堪重负的身躯就靠在周遥身上,紧紧抱着,也抱了很久。

……

那一晚是混过去了。然而,这件事依然没有解决,从根本上就不可能解决,而且矛盾日益深重。

瞿连娣干活儿的那家店,第一年异常艰苦,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总是不知深浅的,踉跄的,艰难的,而瞿嘉那时开始念高三了。

周遥暑假里一直纳闷儿瞿嘉除了晚上去“杰杰”唱歌,白天的上下午都去哪了?

还能去哪,就是在店里帮工干活儿。

机床厂职工搭伙开办的副食小吃店,大家都是半路出家,真正有手艺能做出东西的,就是五位中年女职工。小店就起了一个最朴实的名儿,“五芳”。早起经营早餐业务,下午卖各种点心小吃,晚上就在街边支出摊子摆开桌椅,经营夜宵,各种烤串和麻辣烫。

瞿嘉确实没有时间再去上补习班和声乐课。

开学了,在学校上课,坐在课堂里,他能睁着眼睛补觉。那时候,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连轴高速旋转的发条,已然过度磨损又疏于保养,终于卡住转不动了,脑筋都不转了。那种疲惫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一块磐石从大后方最脆弱的地方开裂,边边角角一片一片掉落,侵蚀……独自在内心支撑太久,再坚强的人,也终究快要撑不住。

瞿嘉傍晚放学之后,时常就出现在店里。芝麻烧饼,奶油炸糕,他现在什么都学会了,都会做。

他做的那份是记在瞿连娣账上。小店是自负盈亏,扣除成本和房租再赚到的,就算她们自己的,几人按照劳动贡献私下瓜分;假若赔本了经营不下去,哪天就要关门大吉。那份失业破产的压力,就每天追逐着她们这些人的脚后跟,啃噬着人心。

“哎,妈。”瞿嘉轻敲操作间的门框,“您回去睡觉吧。”

“门钉肉饼,晚上的。”瞿连娣把下巴一抬,示意眼前的面盆和一大锅肉馅,擀面杖,砧板,水盆。

“我做。”瞿嘉可能累得连表情都懒得表现,“您走吧。”

他妈妈现在头发染得可勤了,一头乌黑烫发。用瞿连娣自己的话讲,咱做得也算是“窗口服务行业”,要注意个人形象,我是卖饭的,出门就不能再邋里邋遢永远像个买菜大妈!然而,染得越勤白发却就越多。在左右鬓角和头顶发际边缘,白发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冒头,像很多细碎的雪片粘连在头发上。

“你会做吗你?”瞿连娣嫌弃着说,“你做的那个不行,一堆大肉包子似的,什么玩意儿?那就不是门钉肉饼。”

“做完给谁吃?”瞿嘉歪着头说,“反正不是您吃或者我吃。”

“那你就敢瞎做?”瞿连娣白了一眼。

“论个儿卖,又不是论造型。”瞿嘉说。

“你这不是砸我的牌子嘛!”瞿连娣还不乐意呢。

“哎呦——”瞿嘉肩膀一抖,发呆的表情终于绽开,乐出来,“我的妈,您那肉饼还有‘牌子’了?”

“那当然了。”瞿连娣也笑,“不信你问问那些街坊去,我这牌子叫什么?……我得先想个名儿……我想想啊,‘瞿嫂牌’门钉肉饼,你问问去!”

噗,瞿嘉吐了个槽:“这么俗气,您这牌子没准儿还真能火。”

“讨厌吧你!”瞿连娣挥铲子把她儿子赶一边去,“滚蛋吧,回家,你回家睡觉去!”

如果能把瞿嘉赶回家睡觉,瞿连娣真不吝把擀面杖甩她儿子头上。

回过脸去,脸冲着墙,用力地揉面,擀皮儿,瞿连娣那眼泪就时常潸然而下,滴到案板上,极力地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特别委屈。

一滴,两滴,眼泪就在洒满面粉的案板上和泥了。

她以前从来没机会吃瞿嘉做出来的东西,现在终于吃到了。

挺好吃的,瞿嘉还挺能干的。

可她如论如何不愿意让瞿嘉陪她做这个,耽误学习,不务正业。

她儿子眼眶都是红的,眼底含着血丝。瞿嘉那双细长的眼都能看出充血了,就真是一片红了,每天强撑着睁眼,严重缺觉了。

瞿嘉系了一件围裙,反戴棒球帽,在店里收拾擦净客人用过的桌子。

他重新洗了手,擦手,隔着玻璃一抬头……

门店距离学校只有一站地,不远,就经常能碰见熟人。

操作间透明的大玻璃窗外面,站着两位眼熟的女生。就是他们朝阳一中初中部的学生,现在应该上初三了吧,上次在运动会上偷拍过他的照片。

俩女生也瞅着他,相当的意外:“啊,瞿嘉?!”

瞿嘉愣神儿没超过半秒:“买点心么?”

“还是拍我来的?”瞿嘉把棒球帽戴正了,压住双眼,嘴唇动了一下,“拍照就别拍了吧,不用把我放到学校宣传栏打广告了。”

“不不不是,不拍了。”俩女生赶紧摆手,略腼腆地开口,“上次对不起么,也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乱拍了……那……我们……”

那两个姑娘对视,互相打个小眼色,估摸是对瞿嘉师兄心存愧疚,有意试图弥补曾经的那份精神损失。心理上精神上的重大伤害,应当如何弥补,如何挽回损失?当然是掏钱补啊。

给什么都不如给人民币来得实惠,女生于是掏出精致的卡通小钱包数出钞票,隔着玻璃柜台开始点。看哪个都想买,奶油炸糕开口笑,撒子炸糕萨其马,糖卷果咯吱盒,芝麻烧饼螺丝转,每一样都来俩,加一起可就好几斤了。

“别买那么多,”瞿嘉说,“你们俩真的吃不了。”

“是你在卖,那我们当然要捧场么!”俩女生捂嘴哧哧地笑。

“不用对我那么大方。”瞿嘉无奈地一笑,“买这么多,我让你们拍照,随便拍。”

“这月零花钱够用了!”女生也笑,毫不含糊地把几张十块钱钞票拍在柜台上,“只要不去网吧上网,买什么都够了。”

现在的孩子,零花钱压岁钱数目水涨船高,家庭条件如此优越。

瞿嘉望着两位女生,突然说:“这些点心吃了长胖,增肥,吃进去几斤就长几斤,都是碳水化合物。我长了好几斤呢。”

这招儿最管用了,俩女生捂着脸发出尖叫,增肥,不能吃那么多了,不敢买了,怎么办啊——

周遥那天来晚了,傍晚匆忙赶到店里,从“五芳”的后门溜进去。眼前就是两条大长腿横在狭窄的过道上,挡住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