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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165)

作者: 一茶顷 阅读记录

按理说,钟无艳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她娘家的老娘和兄弟也该过来收拾收拾是吧?

可是,第三天大火熄灭后,按着钟无艳娘家电话打过去,却发现没有人接。

没有办法之下,只得把电话打给钟无艳的娘家兄弟,却发现……那边是关机的。

最后还是藤子都脑子一转,支招儿给大伙儿,直接把电话打去了钟无艳娘家兄弟的丈人家。

好家伙,钟无艳那娘家兄弟的丈母娘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众人无不摇头叹息,感叹钟无艳薄命红颜之时,也不由得在心底咒骂那不像话的钟无艳娘家兄弟的丈母娘。

既然已经如此了,总不能叫钟无艳的骨灰就这样被风吹散吧?

于是,大伙儿不得不选出几个粗壮汉子去废墟里拾掇钟无艳的骨灰——在当地有个迷信的说法,像钟无艳这样后生生就守大寡的死者,死了之后,送葬的必须是粗壮汉子……至于为什么?那就自己领会了……说是这样能了却这死掉的寡妇一些念想,不至于死后成为冤魂野鬼。

清理了钟无艳的骨灰,邬氏一族也沉重地肯定了钟无艳,让其埋骨屋后那片被大火烤的焦黄的竹林之下……说来说去,除了钟无艳这个寡妇太年轻太美艳之外,还真的没做过什么出格、毁名声的坏事儿,要是现在还不能把人家骨灰安置进邬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此,就把钟无艳埋骨在邬季连的衣冠冢旁,生前两人聚少离多,如今都已经……也好让小两口在下面团聚。

严澈去废墟祭拜,不单单是祭拜钟无艳,他还替武少康祭拜在这里死去的蒋未敞。

虽然严澈一直为武少康不值,也恨透了蒋家人,但是……武少康如今没有自由,严澈不能帮武少康洗脱罪名(毕竟那已经是武少康自己供认不讳,而且诸多证人亲眼目睹的),唯一能帮武少康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件事了。

一袭藏青色衣衫的严澈蹲在被熏黑的石墙下,一边烧着纸钱儿,一边带着唏嘘,带着回忆地环视这片焦黑的废墟:他的童年,大多时候都在这里度过的。

在这里,承载着的严澈的记忆,比严家湾还多。

第一次握笔写下看图作文,就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第一次初识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也是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第一次接触化学元素周期表,还是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那个教他的人就是武少康。

如今,一片焦黑残垣断壁,人去空空……

感慨总是使人心酸仄闷,静静地对着这片废墟站了许久,心思百味杂全。

末了,严澈一声叹息,犹如要呼出体内所有浊气一般,绵长而沉重。

久久地,盘桓在这片废墟上空,袅袅绕绕,甚是揪人心。

萧辛偐说得没错:“死了的该安息,活着的该继续。”

因此严澈才从萎靡中醒来,才拧着纸钱儿过来邬子荡祭拜……不为别人,也要为自己划一个句号。如若不然,不单单身边那些活着的关心自己的亲人们担忧,恐怕,就是死掉的钟无艳也不得安宁吧?——毕竟,钟无艳,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纸钱儿烧到了箢篼底,严澈仿若烧毁了一切扰心的腌臜往事一般,心情清爽,视界也清明了。

严澈眼神闪了闪,他跟前儿的那片焦土颜色变深了……严澈悄悄地又往这片焦土注入了天元珠内的碧水,他希望这里不是一片绝望的焦黑,而是,在死亡的地方又冒出冉冉生机。

是的,生机。

因此严澈将碧水悄悄注入焦土,希望,风送来的一切植被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

做完这一切,严澈释然地站起身。

严澈因为起得太猛,晃了三晃,终究还是站稳了。

对着那片废墟,严澈露出了半月以来,第一次笑容:“艳娘姐,你放心,我现在觉得,不再恨付梓了,你虽然说得隐晦,可是我现在真的明白了,他,不值得。”

顿了顿,严澈收起嘴角的浅笑,面无表情:“蒋教授,我是来替武老师给你烧的祭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套用前面的话,你也不值得武老师为你牺牲这么多,如今还搭上后半辈子的自由……你,真的不值得。”

静默站立了片刻。

严澈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着实下了他一跳:“走吧,回家了。”

回头一看,正是藤子都直直地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先前的动作……

严澈微微蹙眉,带着试探:“你来多久了?”

藤子都眼神儿一飘,开始东张西望:“啊,严澈啊,赶紧回家吧,今天严家湾又来了好多游客,有好几个还专门来买咱们家的花茶呢?指定了要买你做的那几种花茶哟……嗯嗯,还有竹芯茶,听说要的不少呢。”

严澈知道藤子都在笨拙地岔开话题,却也没戳破,只是理了理微褶的衣衫,顺着藤子都的话问了下来:“这样了还来游客?”

眼见严澈果然被自己带离了话题,藤子都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地开始弯腰去帮严澈把地上装纸钱儿的箢篼拧了起来,闪身就站到了严澈身后,跟着严澈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严家湾走:“我也纳闷儿,刚才去网上看了一下,嚯,好家伙,网上几片缠绵悱恻的帖子,全部是写钟无艳的,下面楼都搭了几百层……”

一个安静地走,安静地听着,一个唧唧喳喳,喋喋不休地说着,跟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走向美人坡,渐渐地将要完全消失在邬子荡的视线中。

不知是风还是竹叶回声,掠过邬子荡,仿似一声喟慰的叹息,悠远绵长,渐远渐淡……与此同时,焦黑的废墟地面上,窸窸窣窣地想起来。

没多会儿,被浇过碧水的坚硬的青石板居然动了,从轻微得几不可查到明显地轻轻摆动、抖动,紧接着发出细小的“嗑嚓嗑嚓”的碎裂声,直到严澈和藤子都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美人坡后,焦黑的土地中,冒出了一个赤红的半圆体。

风,再次回归。

掀飞了那一地黑褐色的纸钱儿灰烬,荡荡悠悠,缠缠绵绵,如数覆盖住那点赤红……终究,归于平静,一切如故。

真如藤子都所言,邬子荡在出了那一档子事儿后,原本都以为这下活路断了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寻思着要离开的老人,留下了。

不单单是那些老人留下了,没过两天,镇上出现了一批批年轻人,逮人就询问“严家湾在哪里”,“怎么去严家湾”……镇上的人也知道邬子荡发生的事,惊愕之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年轻的城里人。

倒是一向口直心快,性子火辣的赵翠花在听说之后,放下手中的菜刀,噔噔噔就跑出了门,到这些年轻人跟前儿:“你们要去严家湾?”

得知这些人是听闻了“邬寡妇纵身火海”事件后,带着尊敬来缅怀这位新时代的奇女子,赵翠花嘴巴一咧,大手一挥,直爽的性格彻底显现:“啊,你们说的那是我家,走,我带你们去。”

于是乎,揣有私心的赵翠花自然把这群人带去了自家男人那,让这群人搭乘自家男人的小货车,颠颠簸簸赶往严家湾。

虽说严江一再表示不收钱,只是顺道儿,但是这些年轻人还是往赵翠花手里塞了钱才上车。等那群年轻人被严江的小货车拉走后,赵翠花捧着怀里一堆面额有大有小的钞票,裂了嘴,弯了眉,哼着小调儿回了家……准备拾掇拾掇,回严家湾看公公小叔和儿子。

严家湾再次变得热闹了,而且,趋势比之前面还火热。

湾头茶棚明显已经跟不上游客的需求,排着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跟着严江回了严家湾的赵翠花一向不是莽撞的村妇,早在跟回来的时候,心眼儿活套的赵翠花就叫了严佳美,姑嫂俩在镇上收集了一三轮车的香烛纸钱儿……特别是赵翠花,出门后又返了一趟家,回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锅碗瓢盆不说,还有零零碎碎的不少调料和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