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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225)

作者: 一茶顷 阅读记录

严国盛抹着泪,走出了房间。

顺手,关上了竹门。

却,怎么也关不掉严国强近乎于嘶吼的隐忍哭泣声。

挥了挥手,严国盛让已经泪流满面的张超英和赵翠花带着两个吓坏的孩子出去走走。

挥了挥手,严国盛让藤子都也出去转转。

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背影,拖着一大串沧桑与忧伤。

虽然和严国富与严国繁不亲,此次事件,严国盛也伤了。

农村人,特别是他们这样大族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庄稼汉子……族谱落名,那是看得比命都还要大的大事情。

被族谱除名,在他看来,简直和那判了死刑没任何区别。

藤子都没有跟着严国盛上山,亦没有跟着张超英和赵翠花带着春秋兄妹去湾里散心,而是独自一人垂着头,抿紧嘴唇,来到了池塘中心的草亭中。

靠坐在草亭的栏杆上,看着水中偶尔被鱼儿跃出的水纹,怔怔发呆。

他感伤自己,羡慕严澈一家的温馨。

然而此刻,藤子都在害怕着。

那日,送严老爷子去镇上的时候,藤子都抬头那一瞬间,看到了一行人站在挽头河对面,正准备从新搭建的桥上过来严家湾。

藤子都不傻,只是他甘愿在严澈跟前被他揪着骂笨蛋……那是情趣。

但是,藤子都也知道严澈的过去……比如,那个站在一个衣冠得体的中年男人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严家湾方向的青年男子……藤子都认出了那个人。

没错。

那个男人就是严澈前男友,伤得严澈逃回了严家湾的罪魁祸首——付梓。

若是没有猜错,付梓身边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他的岳父,前庄省长,如今的庄书记庄暮生。

至于这群人为什么来到严家湾,藤子都第一次逃避地不去想,而是低头看着路,跃过那群人,抬着严老爷子径直去了镇上。

为什么一直停在镇上,停在老爷子身边照顾老爷子?

别人认为藤子都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雾戌山个别人认为藤子都“狼子野心”,此举完全是为了严澈……藤子都觉得,严澈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只有藤子都自己清楚。

他是怕,是在逃避,所以没有回严家湾。

如今他对严澈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以前自己的预计,超出了他圈定的下限,比之更多更多,多到可以为了那个叫严澈的男人,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是了。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招摇过市的瀛都纨绔藤少,而是一个除了心里有了爱,有了爱人,变得一无所有的严家湾庄稼人都不如的藤子都。

要是付梓与严澈旧情复燃,重修于好……他,藤子都拿什么去挽回严澈,挽回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付出的真心爱情呢?

藤子都没有把握,半成把握也没有。

因此,藤子都逃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藤子都脑中冒出这么一段词,思及痛处,不由得从口中溢了出来,在池塘徘徊。

许久。

藤子都自嘲地哼哼笑了起来,虽声不大,但是那满满的酸涩,使得……整个池塘,也感受到了他的自怨自艾,以及其中的苦涩,都静了下来。

“我以前游戏人间,视感情为儿戏,总认为世间的爱啊情啊什么都是狗屁,如今……这算是自食恶果么?算么?”藤子都鼻子一酸,有种眼眶烦热,视线模糊的错觉。

只是,抬手摸了摸眼角。

干燥的。

“原来,我果然是活该!”藤子都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看了觉得心生酸涩:“一个五体健全的男人,即将而立之年却一无是处,身无所长……为了苟且偷生,猫在偏远的山村,名曰守护爱人,实则……是懦弱的逃避,是吧?”

想着方才竹楼中父子三人的相拥哭泣,想着那日一瞬而过的付梓,藤子都咬牙,视线再次清晰,明朗。

捏紧了拳头,藤子都死死盯着池塘中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心,也不再平静。

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再这样下去,别说保护他,恐怕到时候落得连累他差不多的吧?!

不是嗟来之食,不是骨气,其实,那是没自信,是吧?!

我……

在竹楼里父子三人情绪渐渐平息时,池塘草亭中的藤子都,终究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拨了一个号码。

……藤子寅。

“嗲。”严澈倒了一杯凉茶水,递给严国强:“喝一口润润喉。”

通过刚才那一通失态的哭吼,嗓子确实沙哑,但是,看看给自己递茶的小儿子,再看看在身边帮自己捶肩的,平日木讷的大儿子……严国强抬头看着眼眶红肿的严澈,拍了拍大儿子的手,接过了严澈手中的茶水,眼中再次浮现出慈祥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布满整张狼狈的脸:啊,一说出来,心,真的会舒坦啊!

一杯凉茶水下肚,严国强整个人也清明过来,叹了一口气,道:“老大,三儿啊……花点时间,咱们……去找老二吧!”

严江严澈一愣,不约而同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嗲,醒了!没事了!

于是,兄弟俩狠狠地点了点头:“嗲,我们省得!”今年过年,老二(二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结果严国强递回的空茶杯,刚转身的严澈就想弃老爷子早前在宗祠下祖祠里的那些话,在父兄二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蹙了眉。

得好好合计合计,琢磨琢磨想个法子,二哥必须回家了!

难道,真要找到那个什么阴灵渠暗灵渠的才能让二哥回家?!

……不行,这,这绝对不行!

天色渐灰…

各家各户灶房升腾起带着饭菜香气的袅袅青烟。

山村的夜,降临了。

这顿晚饭是赵翠花张罗的。

早前,她和张超英被严国盛支着带春秋兄妹出去后,两大两小就去了湾头。

在那里坐了不多一会儿,两个小的也懂事的平息了情绪,赵翠花和张超英也就放心的和旁人拉起了家常。

赵翠花眼尖,在闲话的同时,看到了和严江一起跑运输的几个人,正好在严家湾前挽头河对面卸货。

赵翠花把沈秋放到张超英身边,直道是:“婶儿,我跟着他们去镇上买点好菜,晚上……好好给嗲和叔他们坐点下酒菜。”

张超英脑子一转,也悟出赵翠花的动机,连忙点点头,道:“去吧。”

赵翠花刚走出几步远,张超英又把她叫了回来,问是身上钱带够了没,得了赵翠花点头后,这才目睹着赵翠花打了顺风车去镇上。

这不,赵翠花大包小包的回严家湾时,几个人的情绪也基本都平息了,才松了一口气,和张超英互视一眼,脸上渲染了笑意。

晚餐很丰盛。

心情晴朗的严国强抿了一口酒,看着赵翠花的脸上也挂满了笑意,道是:“今晚的酒菜很不错!”

得了公公难得的赞叹,赵翠花自是喜不可言,三十多岁的老脸上也熏染了薄薄绯意。

回严家湾一段时间,赵翠花确确实实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厨艺“精湛”了不少,这会儿又得了公公的好听话,“立志”要做好媳妇儿的赵翠花哪能不开心?!

眼见严国强等人心情放晴,张超英也放松了僵硬的脸,开始拉开平日里的话匣子。

有了张超英搭头,严国盛跟严国强推杯碰盏时,也撩开了话头……一家人这一会儿算是真的都松了一口气。

严江提及池塘里的鱼和塘底的莲藕,说是差不多是时候出塘了,也告之长辈们,这次他提早联系好了买家,都是枝城的大饭店。

严国强一听,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喝了一口酒后,带着唏嘘道:“唉,咱这雾戌山多灾多难,总算是先苦后甜了。”

严国盛也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