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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功名误(11)

仙道千请万唤,好不容易半拖半扶把他送回房,服侍他洗漱安息。

流川澜迷糊地看了看一旁,笑说:“枫儿在你房里吧?”

“是!”

“我原知枫儿必在你那儿。今儿晚上,他是断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过的。”

仙道微微震了震,想要问话,见流川澜已闭目要睡,又是不敢打扰,想了一想,便要退出去。

流川澜却不知是否还清醒着低声说:“枫儿,枫儿,我最担心的就是枫儿。”

仙道忙至他身旁,低声问:“先生担心什么?”

“枫儿这孩子一身傲骨比我年少时犹胜,这原本就要吃亏。他的性子又比她母亲更倔犟,认定了的事,百折不回。如今还有我护着他,可我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枫儿他可怎么办才好?”

仙道静静望着睡梦中喃喃说着的流川澜,这位多才多智的师长心里竟也有这么多的苦痛担忧,也许只有在酒醉之下,才会不经意说出来吧。

他一边深思,一边轻轻退出来,关上门后,也无心再去偷酒,一径回了房。

上了床,却又睡不着。起了身,借着窗外月色,呆呆看着流川沉静的睡颜,就这样整整一夜都没有再合眼。

以前听人讲些读书人考中功名一步登天的故事有时也想着要中状元,但也只是小孩子心性,想想就算,并不真的十分放在心上。可是这个中秋之夜,小小的仙道彰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考中状元,当一个大大的官。这样就有了钱有了权,可以保护小枫永永远远也不受欺负不受苦,可以让先生放心了。他永远永远不会再犯先生犯过的错,他绝不会让小枫象他母亲那样死于贫病饥寒。

决不!

功名误

之八

仙道守在流川床旁不眠不休已经有三天了,虽然是书生之身经不起这等辛苦,但发觉流川的呼吸渐渐平定悠长,每日来看的医生们都说他有好转之象,再加上这两天在晕迷中还勉强喂些食物给他,知他已开始脱离危险,也许不日就要醒转,仙道心情振奋之下,倒也并不觉得辛苦劳累了。

守在房中关切注意流川情况的还有另一个人,--藤真健司。

仙道虽不知藤真是如何与流川相识,为何如此替流川呼冤的,但感激他刑场出头,使自己不致犯下大错。自然不能令他身在牢狱之中受苦,就令彦一去找田岗要人。

田岗现在只求息事宁人,本来藤真又不是有案在身的人,当即放了出来。

藤真这几日也一直把全部心思放在流川身上,仙道虽不喜旁的人进房来扰他与流川独处,对藤真这位恩人不得不让上三分,亦知他对流川关情,所以也由他随意出入房间。

藤真在知道流川已脱离危险后也同样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去想这仙道彰。

万万想不到,这样的风姿俊逸,有着如此深情眼眸的人就是流川为他苦苦等候,受尽一切磨难犹自不悔的人。

对于仙道,藤真实有许多好奇。想他藤真俊美无双,虽是伶人,却无论台上台下都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可是这个仙道,这几日来,几乎就不曾多看过他一眼。事实上,仙道的目光从来就不曾从流川身旁移开过。

他一直在等仙道盘问他与流川之间的事,似他这般人,虽俊美动人,一身实已染了不知多少肮脏污秽。虽是个伶人,在世人眼中,却也和娼妓差不多。每每出入于豪富之门,惹得多少人冷笑叱骂,便是与些清贫之人交往,若相交的人稍为清俊,便要背起不知多少流言冷语。素来不为正经人家所喜,这仙道难道就不生疑,难道就不想问他与流川是什么样的交情,为何要为流川不顾生死地呼冤。

可是仙道没有问,一直没有问。仙道只想流川能安然醒来,只要他能醒来,无论发生过什么,他都可以不去计较,不去动问,只要流川能醒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相信流川。如果一定要知道,他愿是流川亲口对他一一道来。

藤真低声轻问:“你知不知道,自你上京以后,他一个人所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仙道目光不曾移动分毫,依然注视着流川苍白的容颜:“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枫,我知道你受过多少苦,我知道你心中有多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一切一切,我都知道,不必去问,我都可以知道,此时此刻,我只求你能够醒来。

藤真凝眸望向仙道心中暗叹一声:“你若真的知道,倒也不枉他为了你……怕只怕,你不是真的知道,你何尝真的明白,只有我,这个冷眼旁观的人才……”

默默地望望仙道,无言地退了出去。无论如何,这还是他与他所共有的世界,不要再有旁人插入了,今早大夫来看时,断言流川快要醒了,仙道必然希望,流川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只他一个人吧。

藤真退出房去,独坐在花园中,细思自己一生唱过多少风花雪月恩深义浓,只怕皆不如流川沉静的容颜,仙道那不肯移动分毫的眸光。

那一分深深依恋,便是穷尽胸中所有的缠绵戏文只怕也唱不出万一来。

心中这样想着,情不自禁便随口轻轻唱了出来。

“可叹千里赴京都,历尽风霜万千苦,饥寒冷暖无人问,独自餐眠独自行。身体可会蒙伤损,可曾风尘屡受惊”

房中仙道正全神凝望流川,耳旁忽然听到那样一句句说不出地幽怨婉转,缠绵动人的戏词,一时怔了怔,才想起,藤真原是个名伶。那是他在用句句戏文,诉说着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流川的思念牵挂。一思及此,心中一痛,耳旁唱词,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直传入心深处。

“细想当日怨犹深,生生鸳鸯两分离。去时陌上花犹艳,而今楼头柳又青。海棠花开,我等到如今。”藤真从来没有唱地如此动情伤怀过,直似要将一生凄苦从中唱尽,又似要代流川,把所有的情怀一字字从心中掏出来“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终日如痴又如醉,独对孤灯坐到明。”

仙道微微一震,低唤一声:“枫!”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枫到底是怎么过的。

耳边的轻唱声调忽变:“毕竟世间多薄幸,误人二字是功名。甜言密语真好听,青云路上早忘情。”

不,我没有忘,我永不会忘。枫,请你醒过来,听我说,好吗?

“人生岁月如梭度,富贵功名总云烟。请君怜惜眼前人,莫负春光觅封候。粗茶饭远胜那黄金印,紫蟒袍不如那布衣衫。茅屋瓦舍长相伴,我须怜卿卿怜我。”

仙道心神震动,默然无言。

枫,这才是你想要的吗?这才是你一直不肯说而他坚持为你说出来的吗?我一直所追求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你所在乎的,对吗?

一时间,仙道心中一片茫然,忽然不太明白自己拼尽一切,执着追求的东西是否真的有意义。

耳旁听人笑说:“果然唱得动人动情,真不枉了藤真之名啊。”随着笑声,仙道礼信步而入。而一时来不及拦他的彦一也红着脸惶恐地出现在门前。

仙道先挥手令彦一退下,才冷冷望向仙道礼:“大哥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

“咱们兄弟住在一处,当哥哥的来看看弟弟难道竟有什么不应该吗?”仙道礼脸上笑意满布。

仙道彰也只是淡淡一笑,却有说不出的冷肃:“大哥,你我心中都知各自是什么样的兄弟,大可不必来这样的虚套,从今以后还是互不相干,互不打扰地好。”

仙道礼冷笑:“我正是希望从今以后可以互不相干,互不打扰,只怕我的兄弟你不肯甘心,倒要和你说个清楚了。”

仙道彰的目光在一眸间锐利无匹,冷然视他:“你怕?”

仙道礼哈哈一笑:“我的兄弟,你不要太过得意了,我何需怕你。不错,你是三元及地的奇才,你是天子宠爱的臣子,可那又如何?你没有背景,你没有好出身,在朝中必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的际遇,你岂能行差踏错一步。你虽心中恨我,可你并非主政官员,你即不是八府巡按,也没有尚方宝剑,所谓现官不如现管,你便是想与我为难,只怕还不如一个小小陵南令更方便。你根本没有权力捉拿我。诚然,你少年得志,说不定各处官员都会给你一二分面子,要对付一个草民还不是一张名帖递到官中自然就有人替你出头。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并不是平常草民,我是你的兄长,你身为天子爱臣,如果与家中兄长不和,甚至弄到官府中去,于你的仕途将有极大影响,如果不通过官府,你更动我不得,你时间一到就要入京为官,我还住在陵南,天高皇帝远,你岂奈我何。只要我并不存着沾你光的心思,就不必对你低头。更重要的一点,你不要忘了,还有爹爹在上。即使你心中对父亲并无情意,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高于一切。如今他虽不喜你,但你得中状元,为我仙道家增光也算是好事,可如果你要对付我和二弟,你以为父亲会坐视吗?别说你目前不过是个四品官,就算你是历代王候,一品大员,只要父亲出面告你一个忤逆,你的前程就全部完蛋,朝野天下都不能容你,当今天子再怎么宠你也保不住你。你说我还怕你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