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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功名误(26)

流川从床上撑着坐起来,望向他却只默然无言。

藤真忙上前扶他:“昨日我看你取了银子,原说你是想通了,谁知你自己穷得上顿有下顿无的,却又给了人家,别忘了这几日,你是别想出去做生意的。”

流川淡淡说:“我所承受的是被旁人以强力加诸于我的苦痛,我若要了他们的银子,倒真成了交易,反是轻贱了自己。只是他们的银子反正多,留着由他们胡为,倒不如拿来救救旁的人。”

“他们可只当你收了银子了。”

“他们的想法看法与我何干,他们即非不是仙道也不是你,我何必理会他们。”

藤真听他将自己与仙道放在一起说,可见他是真的看重自己这个朋友,心下感动。又听流川语气中的不屑,神色间的骄傲,亦知流川根本不会被昨天的事打倒。流川骨子里的骄傲并不会因此而受影响。流川就是流川,有着天下间最清净最执着的心,又有什么玷污得了他,他的心清明一片,什么人也无法在他心灵中造成阴影。如此傲骨,怎能折服,如此冰心,岂会蒙污?从头到尾,流川就与自己不同,他不是可怜人,他从不会放弃自己,他也不需要旁人同情可怜。一时心中又是佩服又是自怜,如果自己能有他的骄傲和坚强……想到后来,一阵凄凉,也不想再多说话了。

藤真心中思量,忽见流川枫神色一变,冷冷望向自己身后,猛回首望见仙道礼,心中一惊,急问:“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仙道礼笑着上前说:“流川,怎么样,好些了吗?我一看那桌上的银子没了,就知道你必是想通了。本来嘛,何必为了那贱种苦守呢。他去省里赴什么考啊,没有银子,才学再好又能如何?不过如果你肯依从了我,我就帮他出点银子,让他谋个一官半职,你看如何?”

流川神情冰冷:“出去。”

仙道礼神色一变:“流川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他帮得上你什么忙,他回来后要敢乱来,我自能治他。你若不从了我,我也能毁了他的功名。别忘了所有生员每年都要参加岁考,我只要在太爷那边打点一下,就可以让他通不过岁考,革了他的功名,如果他知道他的功名他的希望是被你毁了,你想他会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对他?”

藤真暗恼此人语锋如刀,极尽卑鄙。

流川却是连眼神也不变一下:“出去!”

如此不屑的态度令得仙道礼当场就要发作。藤真忙拉住道:“大少爷,这是何等下贱地方,你又是何等身份,真要闹出事来,岂不坏了爷的名声,还是让我慢慢劝他吧,这种事,哪是一两日就可以想通的。”

仙道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藤真长出了一口气,今日算是过去了,可是明日呢,后日呢,以后无尽的岁月可怎么办?望向流川,他的目中自有无限隐忧。

流川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理会他的。我不会蠢得做这种交易。我被暴力强迫的事虽伤我身,但不影响我的心,我若低头应了他们,自己心里就先已过不去了。我虽在乎仙道,但我若如此做为,自以为是保护他帮助他,其实是看轻了我自己,更加对不起他。倒是你,以后要小心,你待我情厚,只怕他们迟早会生疑的。”

藤真凄然一笑:“我有什么关系,再恶劣的事我已不在乎了。只是你终究不是我,以后仙道回来,这件事你告不告诉他?”

流川皱眉一叹:“这才是我的困扰,我并不惧怕人知,但我怕他伤心苦痛,更担心他做出什么反给人机会伤害他的事来。”

藤真咬牙道:“也许他真能考取,有资格上京赴试呢。今次京城是由安西先生主试,此人是出了名的公正清廉,重才而轻财。”

流川摇头:“我并不在乎功名,但他苦读苦学,为的是我,满腹才学若得不到承认终是不甘,只是要想省里取中他,而没有银子怕是不易。”

藤真看流川眉宇深锁,但容色间自有清贵之气,无论多么困苦,他都不肯低头折服的。这个人无论面对怎样的羞辱伤害依然坚持着他所执着的一切。他的心干干净净,又岂是世俗鄙人所能污的。可是,只怕越是清净无瑕的美玉越不能容于世俗。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是这样的坚强这样的骄傲正是他自己最渴盼却不能拥有的。他已污了一生,毁了一生,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这个朋友。

他忽然立起,握住流川的手,郑重地说:“我有几天不能来了,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木屋又不隔音,想来只要你不离开,仙道家的人也不敢在这里乱来。”

说着也不等流川开言,就出去了。

他让人回戏班打了一声招呼,也不理班主是否生气,自己就一个人到了省城,找到了学政。

好在这位学政也同样看过他的戏,喜欢他的人,暗中也曾与他结交过。

他极尽所能,尽力地迎合学政,然后开口请求。他当然知道自己区区一个戏子,再得宠爱,取士之事亦难以左右旁人。他只笑谈起如今安西先生主春闱,如若大人手中取中的士子都是无才之人,被先生看轻,只怕对大人的前途会有影响。那学政一听果然有理,但这样的肥差若不乘机得了好处,岂能甘心。

藤真只笑着出主意,今年选出的举人,前几名必须是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在京中取中,当了再大的官也还是大人的门生要承大人的情。至于后几名,倒无妨取些知情识趣出手大方的。

学政自觉有礼,这般公私兼顾,于自己的仕途宦囊都有好处,实在应该。

藤真知道自己不能公开说出仙道彰之名令人生疑,不过他看过仙道的文章,对他极有信心。

果然,当年秋闱,仙道名列榜首,取中解元。

此事传出,仙道兄弟暴跳如雷,仙道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只有流川隐隐猜到了必是藤真做了手脚。

仙道不知其中原委欢喜无限,又知此次京城主考的是安西先生,更觉梦想成真的希望极大,欢天喜地,拉着流川,只说不用再让他受多久的苦了。

流川虽不以功名为意,但见仙道如此欢喜亦是为他高兴。仙道满腹才学,若能学有所用,为当世承认,不屈了他胸中之才,流川只有高兴,岂会不快。眼见他一团欢喜,不知如何表达,流川也不忍提当日受辱之事,只想待他赴试之后,理想达成才找机会告诉他。只是赴京的盘缠却是问题。

流川无奈,只得取了父亲的藏书去卖。流川澜当世才子,虽穷困至极,但家中尚藏许多绝版好书。以往仙流二人再苦亦是不舍变卖,如今无奈,仙道也只主张拿去当了,以后再赎回来。

流川却知真要去当,也当不了多少钱,倒不如卖脱了多筹几个盘缠。

又是藤真不知如何得了消息,半路上拦住他,半抢半拉得把书都夺了去,留了他自己的积蓄,只说书暂时押给他。

流川感其情义,亦知推托不得,待要问及藤真对学政做过什么,事后如何酬他,藤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如何不答。

他已污秽,他已无希望,但即有这样一个自强自爱不肯放弃自己的朋友,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到他。

而后仙道赴京,流川苦度岁月,藤真虽觉时常与流川相见会引起仙道兄弟的防备之心,但终难抑关切之情。好在流川吃了一次亏后处处小心,永不停留在无人处,也不因旁人要买字画或请他写字就到不认识的地方去,仙道兄弟也不便当众掳人,所以并没有再出现上次的事。

谁知无端端冒出通匪之案,流川被下狱,受尽折磨,藤真歇力营救不成,却反为仙道兄弟关了起来。幸好他在行刑之日逃出,刑场上仙道本人更是一时动了义愤之心,才避免了穷尽天下之力也难挽回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