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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君心(言情版)(62)

流川默默地听令进来,没有丝毫抗拒和异议。

樱木拿起案头的奏折,打开正要将疑难之处点出,说出来的却又是另外的话:“晴子她是太后留下来的。”

沉默。

樱木清了清嗓子又说:“太后喜欢她,要留她在宫中作伴。”

依然沉默。

“太后想长留晴子一阵子,因为我那远嫁海南的皇姐近日也要大归了,太后在候门贵女中挑了又挑,才觉着晴子最适合在宫中陪伴我的皇姐,以免她寂寞。”

仍然沉默。

樱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但还是干巴巴地说下去:“这两天我不太喜欢吃东西,太后担心了,所以就叮咛晴子做了几样小菜给我送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流川,看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至于远本是想大大炫耀一下晴子对己垂青关切之情的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把事情都说成太后的安排,他自己也不明白,亦没有心情去思考。

流川的眸子幽深无比,沉静地看着樱木,听他一句句说来,眸光并无半点半化。这本是帝王的私事,与国家大事无关,亦不需他这个臣子来置评。

樱木看自己说了半日,流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似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头只觉郁闷愤恨,怒极之下,不由大喝了一声,无限气愤皆在其中。

流川却只微微扬了扬眉,看向帝王,准备等着听他接下来的声声怒叱。

樱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这样愤怒,这样伤心,这样渴望发泄,只是看流川那冷冷淡淡的表情,却觉胸中的万丈怒火,皆化为深深的无力,颓然坐在御桌之前,案上虽有大堆准备在晚上与流川讨论的奏折议案,但他却再也没有兴致去翻动了。

流川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见樱木这等神情,只淡淡开口:“今晚皇上即无国事相询,那臣就告退了。”

樱木默然,心中无力感却更加深重,一时间,竟觉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流川默施一礼后,便无言退走。

樱木听他一步步往外走去,心中只觉悲苦莫名,那样深那样重的悲愁,令得这百战无畏的霸王坐在龙椅之上,垂头丧气,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只是这样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听到流川往外走的脚步声一顿,他这里也不由龙躯一震,本来无由沮丧无端愁苦的心中,却又莫名地升起一股希望。

良久的沉寂之后,脚步声再起,却又是重往殿中走来。

不知为什么志魄如同钢铁的樱木,这时竟连抬头一看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全神贯注细听着每一个脚步声,默算着流川离自己的距离,心中那没来由的喜悦一点点加深。

直到最后,流川来到他面前,止下步来,他心中那说不明白的欢喜几乎令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使尽全身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失态,樱木抬起了头。

之四十六

流川来到樱木面前,自身上解下一物,伸手欲递予樱木,手伸至一半,却又顿住,然后方向一转,轻轻将东西放在御案之上。

樱木正于此刻抬起头来,恰见眼前桌上那宝光流转令得满室烛光黯淡的宝玉,耳旁听着流川平静到极点的声音:“此物请陛下收回!”

樱木岂会不认得这皇家传国立后的信物,当日一时冲动将之交予流川,事前并未细思,但事后为保面子死也不肯收回。为此在回国之后,被太后私下里埋怨责备了多次。只是看到流川将宝玉佩在身上,人如玉,玉似人,实是说不出得相匹相配,便是再多的懊悔也如云烟消散。

流川嘴上虽将宝玉贬得一文不值,但樱木明明见他时不时会无意识地伸手在腰间轻抚美玉,分明是珍重至极,于是自己的心情也会一整天好得不得了。此刻见流川要将宝玉交还,樱木原本满心的无力忽变为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怒火,猛然拍案立起,火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流川。

任何人面对君王这样狂猛的怒意都会心胆俱裂,但流川不是任何人。

他毫不回避地直视樱木的眼睛,一字字道:“臣自入京已来,已打听出此玉乃立后传国的信物,非人臣所应受,一年之内,陛下就要行大婚立后之典,此玉理当收回。”

樱木咬着牙,极力控制自己那恨不得把流川揪到面前来狠狠摇晃,以求晃通他那榆木脑袋的双手,恨恨说:“立后可以另觅他物,我是皇帝,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圣上纵是不肯收回,如此珍物,人臣亦不当佩戴。”流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波动,说完这句话,便施礼退走,没有再正眼看樱木一下,更不曾多看宝玉一眼。

樱木眼睁睁看他往外走去,心中的狂怒足能毁天灭地,一时间真恨不得把那只狐狸给……

樱木拼命握拳,以至于骨节爆出响声来,眼中那通红的火焰更似可以焚天灭地,只是万般怨愤终是无法对流川发出来,可是这满心愤怒在胸中翻腾却直似要将他的身子炸裂开来一般。

樱木终忍不住狂喝一声,一把抓了桌上的宝玉,对着流川狠狠地扔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樱木狂怒下准头不足,还是他即使怒至极处,依然不愿打中流川,宝玉擦着流川的肩头飞出去,直落在地上,清脆的的撞击声同时打在了樱木和流川的心中。

流川如遭电击,正往外走的身形一滞,然后就再也没有动弹。

同样的,樱木的动作也是一僵,整个人都似石化了一般。

宝玉落地的碰撞声,重重击在心中,心灵深处最敏感最痛苦的一点在这一刻受到了最强大的撞击。樱木心中痛到极处,表之于外的反是全身的僵木了,只是本来满盈怒火的眼中却只剩下了极度的震惊,那种忽然间发现自己内心至深处,连自己都不曾明白的至大隐密的惊恐。

让他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失去了方寸。惊讶,恐惧,害怕,慌乱,种种负面情绪将他淹没了,令得他只能呆呆站在原处,呆呆望着前方,不能再动弹一下,不能再发出一个声音。

相比于樱木那极度的情绪变化,流川则是完全没有丝毫心灵上的震撼,除了玉落地时那一声清响,令他微微一震之外,他再没有任何惊乱苦痛。甚至连一颗心也是空茫茫一片,即无欢喜也无悲。他的脸容和表情仍然不见半点起伏波动,只是缓缓走上前,徐徐蹲声,轻轻将宝玉拾起来。

至宝果然是至宝,被樱木如此大力扔出,竟然不曾碎开,只是完美玉身上的裂纹触目惊心。

或许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吧,完美的东西原不应长存于世,越是美好,便越是注定要被毁坏。

流川长身立起,继续往外走去,神容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已然不再完美的宝玉一直握在他的手中,握得那样紧,以至于指节开始发白,以至于指甲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脚步,一路滴在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而他自己却完完全全不曾查觉。

流川一路走出大殿,走出寝宫,走到御花园那漫漫的花道上,走在无边的月色之下。

今夜的月色偏生这样亮,偏生这般冷。

流川本来挺得笔直的身形似因不禁这夜深风寒而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抬手,一点点松开五指,现出掌心那块已然不再裂纹重重的宝玉。宝玉因染着他掌上的鲜血而显出一种妖异的艳红之色,红得一如他此刻的心,心头的血。

月色如水,玉上的字迹,清清楚楚映入眼帘。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流川同时也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心深处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心灵最坚硬的保护层在这一刻被完全推毁,最沉最深最清晰的痛楚渐渐泛起,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忽略,他再无法用刻意的麻木来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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