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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君心(言情版)(70)

只这三条,一块儿提出来,已足够叫人心惊了,而第四条竟是禁佛拆庙,简直就是亵渎神灵,犯了天下大忌,就算是洋平定力过人,樱木胆大包天,也给流川吓得不轻。

反是彩子虽然大为震动,但美眸流转,却是最先恢复震定之人:“流川大人目光深远,这几条所点,都是国家财力积弱之根本。湘北以武立国,国中世族官宦多因军功而受封地,纵封地万顷也不交一两税银,而历来有功名之人不但不必交税尚还可以强征百姓无偿做工,无形中已使国库流失了大笔金银。这一点何尝没有明眼人看出,但是又有什么人有足够的胆识犯天下高官显贵之忌,出面来加以变革。就算是先皇也是屡有此意而不敢实施。我国素来重武轻文,以武力开疆拓土,但对于内政向来少有良谋,国内各种行业,各行其事,而官府从不干涉。这就使得商人过份得利,各大商会各处商团都联群结党,密组武力,对民间或以高价或以武力压服旁人,抢占生意,对官府,则施出种种手段,以逃巨税。这令得国穷而商富,商人的的财富权力与势力大增。特别是盐茶二行,可获利百倍,这其中暗里的争斗,不止是国家财富流失于商人,就是国家法度也遭轻贱,这一条也是非实施不可的。虽然如此行事,必会引起各地颇有势力的商人反弹,好在军队绝对效忠于圣上,就算有一二乱事,还不等发展起来,就可以完全打压。此事若成,则国家便添了一座金山,后世君王皆得益处。不过照我看,不止盐茶两项,就是油,矿,米,等等皆可入官卖。”

流川以前听洋平说过彩子之才,但到了今夜,才真正见识到这位公主的才慧见解,只不过一目十行,将他的奏章草草看就,便能明白他的深意,比他更清楚地讲述政令因果,而且这等得罪天下人的事,她含笑说来,直似平常,更显出谈笑用兵的气度来。难得这位对皇帝拥有极大影响力的公主居然站在他一边,支持他的说法,可是听到彩子说至最后几句,他却微一皱眉,反而出言反对:“茶盐两行获利太高,极易引得贪鄙之人行不法之事,最好由官卖为妙。但其他各行,若一起都纳入官卖,却未免矫枉过正,虽暂时能让朝廷得到大利,但时日一长,弊端便会显现。商人无利可图,全国的集市互贸都会受影响,而负责官卖者,因利不关己,也会懈怠轻忽。长此以往,受难的仍是百姓,实非国家之幸。”

彩子见自己支持流川,对方竟然不识抬举地和自己唱反调,不但不恼,反而微笑起来:“流川大人真是百密一疏。我湘北素来对民间商人管治不严,所以生出种种不法行径。不但在天灾降临时,有人囤积居奇,就是在安宁时日,商人们尚且利欲熏心,轰抬市价,令得民弱国穷,而无数商人暴富。这种种不法之事,已成习惯,若再要一条条更改过来,即繁且琐,不知要费多少心思精力,如今大人即有心大施拳脚,岂可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倒不如就以民间商人过份不法,物价混乱为由,将大量商货引人官卖,给所有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待个一年半载,短期之利尽得,长期之弊尚未显露时,再慢慢地将这等官卖之权放开,一点一点地交回民间。”

她这里淡淡说来,流川的眼中已经不由露出敬佩之意,洋平则忍不住惊叹:“公主的见识,真真叫人佩服。”

唯有樱木,原本一肚子火气没有发作完,只想拉着人一块帮忙骂流川,谁知彩子竟和流川论起政事来,说的都是些叫人头疼的政务,听得他晕头转向,见洋平拍手叫好,他尚且未悟,又不好开口问,生恐丢脸,只好拼命冲洋平打眼色。

好在洋平知机,笑着说:“就象有人倚仗富贵,胡作非为,依法要每天罚银百两,长期以来,自然叫他积恨难消,恶意满怀,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若是干脆一下子抄了他的家,叫他一文不名,痛苦不已,尝尽了贫穷滋味时,再还他一半的家财。那时,他不但不会气恨不平,反而要惊喜莫名。因吃了以前的苦头,从此自然规行矩步,再不敢胡来,只恐连这一半的家资也失去了。公主此议,一方面收各货以官卖,一年之内,尽得大利,也令商家损失奇大,然后再慢慢放手交回民间商人自行贸易。他们吃过一次苦头,哪敢再给朝廷机会,名正言顺再收走买卖之权,自然都要按规矩做生意,不敢胡闹,不敢叫市价有一丝不稳,用不了朝廷出面,他们就会自行平定市价,保持各种货物的稳定价格,而国家和百姓都可因此得大利大富。”

彩子含笑再道:“最重要的是,收各货以官卖,还可以保证交子的通用。其实历代以来,铸钱流通于世越多,国家财力亏失越多。只因铜贵而钱贱,每枚铜钱中所含的的铜若提炼出来,其价植反而在铜钱本身之上。于是,民间总有不法之人,集钱炼铜而卖,这样一来,则铜钱数目永远不足,更加令得各种商货价格飞涨,百姓无法负担,国家日益穷困。各国都曾尽力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任凭铁骑四出,严刑峻法,也阻不住炼钱取铜之风。毁一钱则有十余钱之获,小人嗜利十倍,何所顾忌,人竟趋之。先帝在时,也曾尝试发行交子,以纸券代替铜钱。可是,百姓对薄薄的一张纸并无信任,民间不能流通,发行再多,也是无用。倒是今日,流川大人的官卖之议提醒了我。收民间百姓日常必用各货以官卖,而所有的官卖衙门都只收交子,就是铜钱也要先换成交子才能购买。如茶盐油米等货,百姓必然常购,受制之下,不得不用交子买卖。时间一长,大家对交子有了信心,民间流通便成了自然而然之事。”

这艳美女子淡淡言来,樱木与洋平两个沙场勇士将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一塌糊涂,流川眸中异彩连闪,最后恭恭敬敬对着彩子深施一礼:“多谢公主指教。”

“都是为国尽力,你谢我做甚?”彩子嫣然一笑,心中却是欢喜。她以女子之身,全不藏锋敛刃,在并不熟悉的臣子面前尽显才识,固然是为了帮助流川说服樱木下定决心,大施变革,但也有以个人才华折服流川之心。象这等有才识之人,只会敬服真正有本领才能之辈,她今夜的一番发言,已经令得流川心折。这清贵的臣子,断不会将她视如普通公主,他会重视自己的说法看法,自己的想法可以让他深思,可以对他产生影响,这也算是达到了第一步目的吧,至于以后……

彩子在心中暗叹一声,她不希望陷害忠良,逼辱贤臣的罪责落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可以真正地说服他吧。

彩子心思复杂,樱木的心意却是简单,本来整个人都在冒火气,此刻见流川对彩子的敬服,心理更加不平衡,皇帝可是他啊,怎么流川从来不曾对他有过这等心服口服的表示,总是顶撞他,惹恼他。越想心中越是不痛快,却又没个发作的由头,只是沉着脸嘟哝:“皇姐你果然有本事,连这只倔狐狸也能降得住,早知道这皇位你来坐万事都好了。”

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洋平的眼皮一跳,流川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白,彩子先是一怔,随即秀眉一扬,对着樱木屈膝跪了下来:“彩子若有不敬之处,请皇上降罪。”

樱木吓了一跳,躲又不是,受又不是,扶又不是,还礼又不是,手忙脚乱脸通红;“皇姐,你这是怎么了?”

就连流川和洋平都吓了一大跳,这位公主这样跪了下来,他们身为臣子,站着也不合适,要跟着一块跪却又更不合适,一时也都僵住了。

彩子只管跪着,眼睛只往下看,瞧也不瞧樱木一眼:“皇上方才所言,彩子承受不起,只能请罪。”

樱木本来涨红的脸却又吓得有些白了:“皇姐,你这是什么话,快快起来,我原是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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