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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君心(言情版)(71)

彩子动也不动,只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要说什么不能说,只是有的玩笑却也开不得。今儿幸得我是个女流,历来并无女子主政的道理,我若是个男子,是皇上的兄弟,听皇上说了这样的话,我就该立即撞死在殿中,以表心意。”

樱木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着实叫彩子吓出了一声冷汗,又不好再受她的跪,一屈膝也跪了下来。

他这皇帝一跪,流川和洋平再怎么也没法子站着,无可奈何陪着跪下,心里头都只能苦笑,暗暗佩服这位彩公主的手段。

彩子往侧跪开一步,不与樱木相对,也算不受这皇帝的还礼,口中只道:“今日皇上即说了这样的话,必是彩子有僭越违礼之处,还请皇上责罚,以后也求皇上万莫再说这样话,否则彩子虽是女流,这湘北一国,也无我容身之地,活命之所。”

樱木素来对这位皇姐又敬又爱,言语无忌,万万想不到,自己当了皇帝,好不容易接回了远嫁的皇姐,却终还要面对君臣之间礼数之别,此刻被彩子说得心慌意乱,惶然道:“皇姐,我的性子你还不知吗?我也不过是一时失言,若是冒犯了皇姐,我给你陪礼就是。我自小得你抚养教导,你是我的师长,我的姐姐,我的母亲,我要有错,你只管教导责备,你今这样,你叫我,如何是好,你怎么就不能象以前,恼了我便一扇子打下来,我纵吃痛,也是欢喜。……”说到后来,他动了情怀,连声音都颤抖了。

彩子听见樱木一个堂堂皇帝叫自己逼得如此,心头终是不忍,轻轻一叹,抬眸看向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疼爱至深的弟弟:“你现在是皇上啊!”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七个字,字字意味深长,狠狠撞在了樱木的心坎上,叫他一颗心沉重到了极点,却又疼痛到了极点。

彩子这一句话,似是在说这件事,却又象是说了无穷无尽的事,叫樱木那高大伟岸的身体竟情不自禁,微微一颤,本能地立起身来,象要躲避什么似地,后退一步,一种极奇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洋平闻此言心中一跳,情不自禁扭头去看流川。

流川静静跪在原处,神色不变,身形不变,可是洋平无端望来,就觉得他那淡淡的目光变得孤寂清冷了,沉静的身影似也多了些说不出的寂寞凄凉。

樱木脸上神色变幻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觉自己自当了皇帝后,八辈子的气都叹光了,在心中暗暗苦笑,俯身要扶彩子起来:“皇姐的教诲我记下就是,以后必时时不忘身为人君的责任,不敢妄为了。若有错处,皇姐只管说我,我必会遵从的。”

彩子这才顺着他的扶势站了起来。

洋平与流川也才能跟在后头站立,却都没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很自然地互相看了一眼,深深了解了这位公主的厉害。她以后宫女儿之身,却有如此见识能为,最重要的是她完全可以压得住皇帝。这位豪放不羁不拘小节的君王,在这位皇姐面前却是服服贴贴。她不闹不吵不争不叫,不过淡淡几句话,占尽道理,说尽委屈,就算身为人君,除了给她陪不是,听她的话之外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今夜这一番对话,已经完全证明了她的才能,也确定了她对皇帝的影响力,和在湘北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地位。

流川心中只是敬服这位公主的本事,换了是他,也没这个能耐把樱木这位皇帝逼得又羞又急又窘又愧到这个地步,每有不同意见,总要争个天翻地覆,哪象彩子,淡淡几句话就将皇帝摆平,这等能耐倒是叫他颇想学上几分,也免得时时给这白痴皇帝气得难耐。

流川心中无私,并不做他想,洋平却不由心头有些发寒,也不知彩子这一番发作,是真的只为樱木那一句失言,还是借题发挥,以警示旁人。只是看彩子神色淡淡,安详宁定,却又找不出丝毫得意之状示威之意。

樱木将彩子扶起来之后,本能抬眸去寻找流川的目光,然后就直看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流川也刚刚站起,很自然地抬头,很自然地迎上樱木深深的眼眸,还有眸中隐约的火焰,火焰深处中无穷无尽,急欲倾诉,偏又无法倾诉的种种深意。

流川竟然没有任何震动,抬眸就该看到他的眼中,他的眼中,就该有这些,一切一切,如此自然,清晰明定,不必惊讶,无需失措,他只是静静回视樱木,全不躲闪,毫不回避。眼神宁和平静,澄澈如碧波春水,清明似高空朗月。

樱木的眼看进那样沉静,那样宁定的眸子中,于是,心头至深的沉重,最隐密的痛楚在这一刻消逝无踪,眼中的火焰犹在,却再不是烧痛了心烧痛了情烧痛了骨髓的毒焰,而是一片明朗,一片火热,坦坦荡荡,清清明明。

在这样庄重的宫殿里,在讨论有关国家未来大局的沉肃气氛中,他与他就这般毫不避忌却又自然而然地深深看到对方,一直看到对方内心最深处,然后再从自己的心灵至深处泛起无限温柔,一片宁和。

洋平傻傻得看着这两个相视的君臣,不过是很自然很平常地对视一眼,在他这旁观者看来,这两个人,却似已交换了万语千言,两心相知,再无隔阂,一时间也不知该为他们喜还是该为他们悲。但却是本能地为他们急,叫彩公主亲眼见到这等情景,还不知将来会有什么事端发生。

彩子方才一句话,成功地对樱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提醒了他的帝王的身份,原本暗暗松了一口气,谁知在下一刻,樱木就这样全心全意地看向流川枫。然后,他脸上本来的沉重,眼中原本的隐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明朗宁静。他看向流川,笑意就这样自然地从唇边泛起,然后整张脸都充满了笑容,就连眸子里都是笑意,甚至整个身体都在这一刻叫人感觉到他的轻松和欢快。

流川没有笑,脸上没有笑,眸中没有笑,可是看向樱木的流川,却偏偏让人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笑。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两个人融为了一体,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悲喜,都可以自然地共享,自然地传递。

只不过是看了流川一眼,樱木所有的沉重所有的心结就象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在这一眼中,两个人似已达成了一种无形的共识,你心知我心,外人不能解不能知,不能影响,不能改变。

彩子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不透,看不透这一刻在这两个人眼中所交递的讯息,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如此轻松如此自在地面对眼前的一切沉重。她也发现,以她对皇帝的重要和影响,一样无法打破这样自然的默契和连接。

素来慧黠的她,心中一阵慌乱本能地想打破这一刻沉静中的相知:“皇上对于流川大人的折子怎么看?”

樱木很自然地移开目光,并没有遗憾不舍,点头说:“狐狸的前三条虽然颇为得罪人,阻力也大,但都是与国家有利的好事,我自然准奏,就算满朝反对,我也是要支持他办的。可是第四条不行啊,禁佛,说得容易吗?鬼神在人们心中地位极高,佛门更加深入人心,那是说禁就能禁的吗?那臭狐狸完全不考虑后果,我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耐心耐性地劝他,他偏是不理不睬,铁了心要犟到底。我说折子留中不发,他就吵着说,明天上朝要当百官的面奏,我要不允,他后天接着奏,直到我答应的一天为止。你说,他是不是太不象话了,我这般好心好意护着他,都喂了狗了。”樱木向来与流川吵惯了的,说起话来全不客气,一点比喻不当的自觉也没有。

流川冷冷看他一眼,方才的两心相知,现在却变成了倔犟不屈,任谁都可以看到他眼神里的坚持,声音也是冷冷冰冰,偏往狠处说:“皇上是怕了?”

樱木一跳三丈高,恶狠狠瞪着流川,恨不得给他狠狠一记头锤叫他清醒地认识一下自己的高大威猛:“我怕,我会怕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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