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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594)+番外

然而,安乐只是微微摇头,她仿佛要把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用尽一般,仍在努力地交待,只是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语声也断断续续,十分艰难:“至于我的随嫁之……人……就让他们……都回国去……吧……我已身死,又何必……强留他们,永离故土……替我传信给皇兄……身死之难……是我自己招来……与他们无关,切切不可怪罪……他们……让他们……”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至不可闻,而跪于床前的一干人等,无不叩首大哭,公主濒死时这一番交待,对她如此关爱的楚王必不违背,这等于是给了他们近千人一条光明的未来之路。

然而,安乐救得了旁人,却救不了自己。

她很努力地伸出手,却不知在虚空中有什么可以抓住。容若和楚韵如忙伸手各握住她一只手,用的力量那么大,那么大,仿佛想要将生命传递给她一股。

然而,安乐只是微微地笑,那样安详而宁静的笑意,徐徐在她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上展开。

安乐温柔的眼神一直凝望着容若和楚韵如,直到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渐渐透出灰白惨淡的死亡气息。她的眼神悠远而迷茫起来,不知是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又或是穿越了无数空间,回到那座养育她十余年的美丽宫殿;又或是透过无限的时光距离,看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无邪的稚儿,水晶般的岁月。那个时候,他们相约一起长大,永不分离;那个时候,她的哥哥对她说,安乐,安乐,有哥哥在,你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

她微笑着轻轻动了动唇,唤出两个字。然而即使容若俯首在她耳边,也不曾听清,她唤的到底是什么。

在那最后的一刻,她呼唤了谁?是容若,是纳兰,是皇兄,又或是大秦……

然而,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是谁泣不成声,哭倒床前;是谁愤而击柱,指间鲜血淋漓;是谁痛哭失声,高呼不止;又是谁仰天长啸,悲愤莫名……

这一切,她已经再也不会知道了。

大秦国以帝姬而许楚王,行至边境飞雪关,安乐公主因病而逝。

楚王伤心欲绝,数日之内憔悴几至不起。后又怒责平日最倚重之贴身侍卫萧性德,当着无数人的面,大声喝斥:“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众人劝之无效,萧性德单身独骑而去。其后楚王长守公主榻前,不肯相离半步,后得众大臣苦劝,方才忍痛回京。

安乐公主葬于两国交境之处,秦楚任何一方,若有意兴起干戈,军队必须踏过公主陵。其后十五年,秦楚之间,再无交兵,世人感叹,此皆公主之遗泽也。

此事广传天下,当世皆感楚王待秦姬之深情重义,后世之人,更由之演绎出无数感天动地的绝世情伤传奇故事来。

第八章 重至逸园

安乐之死传至大秦国皇宫之时,宁昭正与纳兰明在偏殿,就一件对秦国画重要的大举措的细节问题密议商量。

报讯的太监跪于殿门,高举呈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

总管太监接过文书,恭敬而小心地递到了宁昭手里。

文书上是什么内容,纳兰明并不知道,但他可以看得到,他那年轻而城府极深的君王在一瞬间完全僵硬的身体,他可以感觉得到,对面的人倏然间粗重的呼吸。他皱起眉,无声地低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宁昭邵只搁在桌案上,如今已紧紧握成拳的左手。

整个殿宇在一瞬间,充满了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气。除了纳兰明还能从容自若,其他的太监,包括从小照料宁昭长大的内侍总管,都已脸色惨白,不约而同一起跪拜下去。

良久,良久,宁昭那僵滞而冰冷的声音才响起来:“把当日所有为安乐诊治过的太医全部下狱,交有司论罪。”

纳兰明微微挑眉,当日给安乐治过病的,几乎包括皇宫里所有的太医了,要一下子把他们全抓起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身为宰相,似乎也应当问一问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宁昭一转手,把文书扔给了他。

纳兰明沉静地打开,一目十行,已然看完。他却不似宁昭关心情切,如此震动,只不动声色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萧性德于医术一道确有神鬼之能,但未必似他所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且不论公主如何待他,他能否狠下心肠,只以楚王对公主之重视,他也断不至于这般下手无情。另外,此事已传扬诸国,公主既亡,陛下以前所谋尽成泡影,而随嫁之中,有各种人才,不少负有密令。以往因公主的身分,无论如何,楚人都必须接受许多随嫁人员进宫,就算明知有鬼,也无法拒之门外,而如今,则可以名正言顺,尽数遣回……”

倏然看到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倏然面对天子的悲痛和愤怒,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如此平静地陈述,当世除纳兰明之外,还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

而他话未说完,宁昭那悲痛莫名的眼神就已有了变化。宁昭本来就是聪明人,刚才只是因过于悲痛才蒙了心窍,得纳兰明提醒,心神已是大震,疾道:“立刻招许太医过来。”

早有太监应声飞奔而去,纳兰明却淡淡把那文书放下来了。

他的君王会期待这大内皇宫的第一神医给他什么回答呢?

安乐确实有伤,他必痛楚莫名,安乐其实无伤,他也当愤怒至极,在这一刻,大秦国的君王心里会期待些什么呢?

纳兰明在心间冰冷地笑,反正他的宰相也做不长,就不用操心大多的事了吧!

大秦国皇宫中的御医,大多都有极高的资历,或是一方名医,或是出身于医药世家,人人的来历,都是响当当,亮堂堂的。只除了那个姓许的,沉默寡言,不喜与人结交的老人。人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太医院的一员,不知道他曾有过什么经历,只知道秦王极其看重他,于医药一事上,极尊重他的意见。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宁昭对他的评价之高,认为他的能力不逊于传说中的任何神医,甚至比秦国民间被传为国手,朝廷屡次徽召也不肯应命的神农会之主农以归医术更胜三分。

当日为容若研制解药,虽说是诸太医合力,但主导一切,应记首功的却是许太医,可惜的是后来容若的毒一直没发作,宁昭猜想很可能毒已解了,费偌大心血制来了的解药,似乎已失去牵制容若的作用。

当日入纳兰府为纳兰玉治病,暗中下毒的也是许太医,可惜后来,宁昭始终下不了决心,终究没有在卫孤辰替纳兰玉驱毒时下手围攻。

他入宫以后,宁昭召见他的次数其实少得屈指可数,但几乎每一次召见,都必有大事相托相询。

这一次他静静跪在大秦国掌握最高权力的两个人面前,静静地翻开刚刚君王扔到他面前的文书,只看了几眼,已然变色:“这断无可能。”

宁昭定定望着他:“你可以确定?”

“臣确定!当日臣曾亲自为公主看诊,公主绝无可能强压伤势,瞒过为臣。”许太医语气无比坚定。

“但是,那萧性德据传于医术一道,有神鬼莫测之机……”纳兰明漫声道。

“再强的神医也只是医,而非神。”许太医肯定地说:“任何医术都会有极限在,古今神医无数,可有人能长生不死,可有人能死而复生?那萧性德于医道造诣如何,下官不知道,但下官可以肯定,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把致命的伤势,完全压得半点端倪也不让下官察觉。更何况据说当时那箭是擦着公主的头射过,如果箭上内力震伤人,必是震在脑部,脑部如果有重伤,又怎么可能仅用银针就可以压得完全无法察觉。”

纳兰明淡淡望向他:“莫非你惧责畏祸,狡词以避罪?”

许太医从容叩首:“下官非惜命抵赖,但事关医理,虽万死,必奋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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