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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593)+番外

秦人陪嫁的侍女宫娥早已哭声一片,谁也不知道在公主逝去后,她们这些流落异国的卑微之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纵然女官们连声喝斥,不许她们痛哭添晦气,也完全不起作用。

只是这下层的悲苦迷茫,高高在上的一干人等,暂时是管不了的。

行在最大的房间充做了安乐的病房,以屏风分隔内外。贴身的侍女宫娥们在床前服侍,任何时候都至少有两名以上的大夫留在杨前。

楚韵如也一直守在床前,含泪看着那花一般柔美清丽的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凋零残败下去。看着她的面容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楚韵如时不时失声痛哭。

送嫁的秦国官员、随嫁的秦国高等女官和太监总管们,也日日夜夜守候在外问,半步不敢离开。

至于容若,他早就急疯了。发脾气,骂人,打烂东西,所有情绪失控的事他都做过了,在安乐床前转来转去,走得地面都被磨薄了一层。

低头看安乐憔悴的神容,耳旁听楚韵如痛哭的声音,他一跺脚就冲出去,抓住在房外的性德,直接扯着他的领口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的。”

性德看似全不因安乐的生死而有任何负担,平淡地道:“公主坚持要到皇陵探望秦王陛下,谁料遇上刺客被围杀,在混乱中,刺客脱手射向公主的箭虽没有射中,但因为是擦着头射过去的,箭上的内力,已经把公主震得重伤,只是公主害怕秦王陛下降罪给我和苏良,所以要求我用银针把她的伤强行压下去,瞒过了秦宫中的太医。后来我们又一路赶来,鞍马劳顿,公主的伤本来就在要害,现在双倍发作起来……”

他淡淡说来,语气平静从容,不带半点起伏,却又异常清晰,房里内外二间,所有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刹时间,不知多少人变了脸色。

而容若早就听得全身颤抖,怒喝一声:“你这没血没泪的混蛋。”他一拳重重打在性德胸口。

性德武功早废了,而容若还真有点半桶水功力,这一拳全力打出,性德被他打的后退一步,容若还不放过,扑过来大叫着拳打脚踢。

性德一语不发,却也一动不动,由他乱打,连眼神也没变一下。

其他的军士官员们,倍加为难,既觉得萧性德这个人确实冷血无情得该打,也觉得皇帝这么一个打人法,也太失体统了。只是皇帝如此盛怒,又有哪个不要脑袋的敢上去劝。

苏良与赵仪怔怔站了一会子,最后鼓起勇气街上去拉容若:“你先住手,听师父解释啊……”

奈何两个人合力都架不住一个已经发了狂的容若,幸得这个时候,楚韵加快步出来,目中含泪地斥道:“你胡闹够了吗?闹出这么大动静干什么,唯恐安乐不受惊扰是吗?”

容若立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静了下来,他轻轻甩开苏良和赵仪,恶狠狠瞪了一眼性德,眼圈通红地重新又回到里间去了。

此时此刻,面对所有秦人射来的仇恨目光,以及楚人同样不以为然不太赞同的神色,只有性德还能保持那种超然的平静,目光淡淡扫视一下四周众人,转身往行在外去了。

恰在此时有个秦国中等女官急匆匆进来,同他擦身而过,在房外通报,唤出其他几名高等女官和总管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话。

其中一人脸上怒色一隐即现:“这还用禀报做什么,直接杖毙,喝令其他所有人观刑。”

此时容若已坐在安乐床边,呆呆望着她,对于身外诸事,竟是完全无知无觉。

倒亏得楚韵如耳目灵敏,虽在里间,却也听得到外头的声息,徐步转出屏风,在房门前止步,轻声问:“怎么了?”

一名女官施礼道:“是我们管教不严,几个不懂事的宫女太监竟想逃走,我们正要下令处置。”

楚韵如心中叹息,果然下民如草芥。身为陪嫁的随员,面对秦楚两国敌友难分的关系,谁能不担心公主逝世后,自己的命运呢?换做狠毒点的君王,就是下令让所有秦人陪葬,就此名正言顺,除掉一切隐患也是可能的。

“公主生死未卜,正要放生积德,为公主祈福,切不可轻开杀戮。”

几人互相递了几下眼色,便都点头,表示愿意听从她的意思。

适时,里间传来容若一声喜极呼唤:“安乐,你醒了……”

楚韵如为之一震,转头就往里去。其他几名秦国的女宫和总管太监也都是脸现喜色,兴奋之下,竟是连规矩也忘了,不经传唤,便直往里闯,纷乱间,几乎把整个屏风都给推倒了。好在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计较他们的无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床上那数日晕沉,堪堪醒来的安乐身上。

安乐的眼神幽幽,凝望着容若,轻轻道:“容若,你瘦了。”

“哪里有?”容若摸摸自己的脸,强笑道:“你病糊涂了,我好得很呢,你要能快点好起来,陪我回京,我们就会很快胖起来的。”

安乐轻轻笑了,那笑容虚弱而苍白,她的声音那么低微,低得几乎听不见:“恐怕我是不行了……”

“怎么会?你不过是太劳累罢了。”楚韵如轻声劝慰:“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到时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家?”安乐眼神微微动了动,眸中渐渐有了些湿意,遥遥秦都,迢迢楚京,哪一处,是她的家乡?眼前挚友,万里骨肉,又有谁才是她的亲人?

“是啊,咱们一起回家,我大赦天下,为你祈福。”容若强忍着眼中的泪,勉力地微笑。

安乐轻轻一笑:“国家律法,岂可因一人一事而废,此事断断不可。我死之后……”

容若大叫:“你不会死的。”

安乐被这一声喊震得眉头微蹙,低咳两声,脸色愈显苍白。

楚韵如狠狠瞪他一眼:“你胡闹什么!”忙俯下身,轻轻拍拍安乐的胸,为她顺气。

容若再不敢出声,只怔怔站在那儿,惟眼中的悲痛无依,令人见之恻然,良久才痛道:“安乐,为什么这么傻?如果在秦国时,你就好好治,也许不会……”

安乐微笑摇头:“我知道,他们两个是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要保护他们,我要他们安全。”

楚韵如不得不用帕子掩了眼睛一会儿,这才能如常说话:“你太累了,别多说话,好好休息。”

安乐无力地摇头:“我若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我死之后,就把我葬在这两国的边界吧……”

容若声音已然哽咽:“你不会死,我不听你这些糊涂话……”

安乐温柔地看着他,神色如看着一个任性得不肯面对事实的孩子:“不要为我难过,人谁无一死呢,我曾经得过你们这样倾心相待,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在这个世上,我不恨任何人,包括……”

她语声一顿,然后道:“我已是秦国出嫁之女,又还没来得及踏进大楚皇宫,不必为我大兴宫室,大造陵墓,只要这边境之间的一抔黄土就够了。让我日日夜夜,可以守望两个国家,死若有知,我的魂灵,也会盼着两个国家的百姓能够康宁太平,我……”

她凝视容若,眼神里有万千哀恳:“我只盼着,他年兵戈若起,无论是秦击楚,还是楚伐秦,大军都必须踏平我的坟墓才能再前进,我只盼着,那一刻,两国君王、臣子、百姓、军士,总有几人能想起,有一个弱女子,诚心诚意,盼着两国和睦,盼着两个国家,都不要再有人死于纷争,再不会有人的鲜血,流在这片土地上……”

她话语悲凉如此,却又真诚如斯,房内不止容若和楚韵如伤心欲绝,秦国众人悲痛万分,就连一干楚人也都露出感动之色。

容若嘴唇颤动,想说话,却又说不得话,楚韵如早巳泣下成声,几个秦国女官和太监早巳哭拜于床前,有人伏地大哭,有人颤声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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