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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小楼传奇(5部)(609)+番外

他不能思考,不能回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忘记的是什么,而他的结发妻子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眉眼黯然,神容消瘦,生命的痕迹正在一点点自她身上流逝。

婉贞……

他伸手,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挽住什么。婉贞,这一生,我负你至深。

而那一片混沌之中,那女子只是微笑。那样温柔的笑颜,永远宁静温暖。

“东篱……东篱!”

梦境渐渐黯淡,心神仍是渺然。是谁在呼唤,是谁在扶持?是谁在那么深的黑暗,那么浓的血色里,依然相守不去?

那声音似远似近,清晰得似乎就在耳边,又模糊得仿佛远在天之尽头。

“东篱……东篱!”

婉贞那永远温婉的女声,扭曲变换,恍惚间,却已经是另一个几乎陌生,却又明明熟悉的男声,一声声满是关怀。

他茫然了许久,忽然全身一震,终于真正醒来,这才察觉身旁之人的气息。

曲道远!

声声唤他清醒的人,是曲道远。

“你总算醒过来了。”风劲节松了口气。“我方才已经有些担心,点你睡穴的时候可能下手太重了。”

那声音带点欣然,卢东篱却是心神一凛。

难怪这一场梦境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这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他被人强迫入眠……

为什么?

卢东篱自是不会疑心这个曲道远会害他,只是心念动处,立时想起苏婉贞。莫非苏婉贞有所不测,曲道远不想自己知晓……

这般一想,脸上已是色变。

风劲节知道他是明敏多才之人,虽然因为心灰意懒,对身外之事全不在意,但遇上关心情切之事,反应必然敏锐,所以也不让他多做思虑,将干粮水袋递在他手里,叹口气道:“你已经一天多没有进食了,好歹先吃一点吧。你放心,好消息是,卢夫人平安。”

闻听风劲节之言,卢东篱初是迷惑,接着浑身一震,脸上神情一僵,继而恍然。

他目已半残,在这沉沉黑夜之中,便和全瞎无异。然而身下泥土,耳中虫鸣,脸颊手足可觉的潮湿凉意,鼻中能嗅到密林中那种腐叶的特殊气味,一切一切,都可佐他判断,婉贞平安,他们却在逃亡避难。那么前后推断,可能是发生了怎样的意外?

风劲节心中暗喜。这些年的磨折,到底没把此人的洞察明锐给磨灭了:“没错,坏消息就是,你仍然在世的消息怕是泄露了。所谓卢夫人病重,其实就是个引你入伏的圈套。”

卢东篱眼神慌乱,风劲节知他在担心什么,连忙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你别担心。虽然我还没有见到卢夫人,无法得知详情,但是我可以确定,在抓住你之前,卢夫人这个天下最有用的饵,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卢东篱放下手中食水,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复又无奈缩拳。现在是夜里,又是野外,想必他们现在也不能燃起篝火,暴露目标。那么黑暗之中,他就是划字,曲道远又如何能看见。

风劲节一笑,将自己手掌摊开,递到他的指下。

卢东篱略略迟疑,终于在他掌心划字:“何以得知?”

“初时我和你一路赶路,确实也关心情乱,未曾起疑。但每逢换马购粮之时,我都也会在当地打听卢夫人的病况,却得不到任何额外的新消息,所有的告示都如出一辙,只说病情沉重,如何沉重却语焉不详。时间一长,心神渐定,我便觉出不妥。卢夫人固然是忠良遗孀,受国家重视,百姓爱戴,但毕竟不是皇后太后一流,岂有为一人之病而惊动举国的道理。纵是招榜求医,也该是卢氏所属的县,府,郡,因病情加重,求医无效,而依次张榜。如果这榜是依次张出,内容细节总该有所区别。而现在这样千篇一律,却只能是举国皆同时为一妇人张榜了。再想想,就连我们原来所在偏远的小村,怎也特意派人去张贴榜文?这不合常情。”

风劲节语带讥讽:“当然,这其实只不过是小疑点。以当今皇帝酷爱招摇显摆的为人,他借此大张旗鼓,以显他自己爱护忠良之心,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虽隐有不安,却尚未真正动疑。点你睡穴的时候,也只是想自己先去探探情况,怕你不耐罢了。”

风劲节沉声道:“我孤身入了镇子之后,不敢操之太急,所以先到镇中客栈投宿。却发现客栈掌柜登记我的路引关文时,十分认真。”

卢东篱神色微动。

国法之规,出门在外之人,通城过府,投栈歇宿,必须以路引关文为凭。身无路引者离家百里以上,一旦被查出来,视同乱党贼寇。但是这种政策,谁会认真。各地官府在查验登记路引关文的时候,还可能刻意留难,借此要些买路钱,而客栈为了做生意赚钱,什么时候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客栈的掌柜竟然认真登记这个,虽然说是合法合理,但无论如何是不合常情。

“我当时假借不耐烦,小小发作了一番,称我自己走遍各地,还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客栈。掌柜不得不同我软语解释,称是近日官府据说要严打盗贼流寇,时常盘查各方客栈,若是相关的路引文档记录不全,或是客人拿不出真实可信的身份证明,客栈便脱不了干系。”

风劲节冷笑一声:“自然,客栈认真查验路引是本份,官府要清肃地方治安是功德,真要说,也都说得通。只是,恰在此时,恰逢此事,我便难免怀疑是有人要借此找寻某些他们认为必会自投罗网的人了。”

风劲节看卢东篱神情,知他心中仍存一丝侥幸,不肯相信那最坏的可能。

“我也觉得这还不足为凭。于是我在客栈中喝酒,闲闲问起卢夫人的病,又自称自己也学过一点医术,没准也能治病领赏,结果却叫店中客人讥笑了一番。原来,所有看了榜文来给卢夫人治病的大夫,都受过严格的盘查,不但要细查身份文书,还要盘问在何方行医,行医多少年,可有名望声誉等等,再由京城来的御医亲自查考医术。一一过关之后,才能去给卢夫人问诊。似我这样只偶尔学过点三脚猫医术之人,却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妙。”

卢东篱挣扎,终是徐徐在风劲节手中划字:“如此作为,似也情有可原。”

“为防庸医误人,仔细考核也可以说是应有之理。只是,我还是觉得,某些人是知道了我在你身边,知道我懂医术,所以为了防止我假冒名医探视卢夫人,专门要对每一个上门的大夫,仔细查核。”

风劲节哼了一声:“确实,这些疑点还都可以合理解释,现在也没有哪个旁人看出端倪。但我既是多心之人,又岂肯轻轻放过。于是我饮酒吃茶,闲逛之间,注意街头巷尾的言谈,又听到一样很有趣的传闻。”

他眼中锐芒一闪:“本郡统管兵事的将军,恰巧在卢夫人病重消息传出之前被调往了他处,如今本郡兵马,是在被朝廷新派来的干员统领。”

他凝视卢东篱,声音低沉地问:“你可知道,本郡原来的将军是何人?”

卢东篱神色惨淡。他不问天下大事已经很久了,谁在何处为官,哪里知晓。但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听风劲节这样徐徐一件件事情道来,哪里还不闻一知十,手指微颤,终于慢慢划出:“可是当年定远关旧人?”

风劲节笑得欣然。这样敏锐的卢东篱,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卢东篱!

“不错,赵国向少将才,当年定远你的旧部,如今已在各地为将,各守一方。据说,本地这位将军,当年还是特意向朝廷上书,请求留任此地,为的就是便于替故帅照应亲族。如果有一天你重生在世,向他求助,你说他会不会倾力相助呢?”

此时此刻,风劲节眉眼间已有锋芒战意,飞腾不绝。

“固然,朝廷要抓一个区区卢东篱,只需动用大内高手,皇家暗探即可,军队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妙,这位将军也许根本不会得知此事。不过为了防止意外,把人调走,却是最最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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