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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小楼传奇(5部)(661)+番外

他声音里竟然没有哀怨,没有愤怒,只是一片漠然。

容谦也不回避他的目光,神色平和地与他对视,眸光温和宁静,直到他脸上僵紧而冷漠的神情渐渐瓦解,容谦才轻轻一叹:“陛下,我不见你,岂是无情。真要相见,怕反有诸多烦恼。我留在京城,留在离陛下最近的地方,难道真是受封长清的逼迫吗?我若不愿,世上又有谁真能逼得了我。陛下不能舍我,我又何尝愿意舍却陛下。两年半以来,总在京城内外,从来不曾远去,这份心思,陛下真的不知?”

当年他心知必死,一意求去,态度当然洒脱而绝情,现在知道将来有很长的时间要在一起相处,燕凛又是个皇帝,心思深且重,那为了把彼此的关系尽量打好一些,有些软话还真不能不说。

初时容谦也只当这话说来不过是策略,只是说着说着,渐渐也觉心头柔软一片,暗自苦笑,不管是否愿意承认,这一番还真是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他语气柔和,神情怅怅,言词之中情怀虽淡,却可让人真切感受到,燕凛脸上的肃然一点一点慢慢软化,眼神渐渐柔软,徐徐低下头,声音渐渐悲凉:“可是,你始终不肯来见我。”

容谦叹息:“我不见陛下,正是不愿陛下为难,试问,以我的身份功绩,陛下打算如何安置于我。”

燕凛默然而不能答。

他已经不是两年半以前那个惶恐而惊乱的少年了。当年的他,乍闻真相,可以疯狂地想着要找回容谦,要把一切都还给他,再加以至尊至贵的荣耀,以作报偿。

而亲自主政国家两年多,越发沉熟内敛,心性坚毅,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国家大事,不可纯凭感情而断了。

有的事,无法还人公道。

容谦是好人,是忠臣,是这世上待他最真心之人,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改变眼前的局面。

燕国已经有了真正的主人,现在的国家政通人和,他的权威已然确立,朝廷的权力格局也早已焕然一新。

这个国家,不需要一个权力至大,威望至大且功劳也至大的臣子。不管容谦是否有野心,他的存在,对皇权就是一种威胁。

而已经达成新的权力平衡的朝堂百官……更是绝对不会喜欢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忽然重新冒出来。尤其是,他现在正准备着对秦用兵,国家政局更经不起丝毫动荡。

如何安置容谦,如何合理地决定容谦将来的待遇,其实,这两年多以来,他一直都在想,可是,一直都找不到理想的答案。

在长久地沉默之后,燕凛才慢慢抬头,眼神郁郁悲凉。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去看容谦那已经永远失去的右手,在心中冷漠地逼迫自己去回忆,那场无情地凌迟,残忍地伤害。

一切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所有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刻薄寡恩,残忍无情,都是他,而最后,原来他连最基本补偿和回报都不能做到。

原来这些年来的寻找,这些年来的不安,都不过是他安慰自己良心的虚假行为。他是否从来没有真心想过报答?想过补偿?想过放开一切权谋计算只以真心去回报那人的真心?

这样的他,是否其实就是世间最虚伪可笑,假仁假义之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镜之痕

容谦顺着燕凛苦涩的目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不觉一笑:“往事已矣,陛下也无需太过在意。从来祸福相倚,现在我身有残疾,也未必不是幸事。”

燕凛愕然望着他,语气艰难凝涩:“幸事?”

容谦微笑:“残疾之人不可立身朝堂,以免有碍国体。天下各国,大多都有同样的法令。”

燕凛低声道:“容相有大功于国……”

容谦凝视着他,心中暗自叹息。这些选择,本都是人之常情。这个孩子,又何以待自己太苛。

“岂有因一人之功,而损律法的道理,若为后世开特例之门,国家规制又有什么人再肯尊重。”

燕凛默然不语。

容谦却微微笑笑,伸手轻轻拍拍他那无措地不断转动茶杯的手:“陛下,给我一个闲爵,让我享几天清福吧。”

燕凛低着头,呆呆看着自己僵硬的五指,看着空洞洞的茶杯。

就是超品的爵位,又如何?名义的尊贵,俸禄的丰厚,比之真正的权利,谁不知道,其实是一文不值。

良久,他方徐徐抬头。望着容谦,涩然道:“容相,我对不起你。”

他知道,他对不起他。然而,纵然对不起他,他却也只得如此。

他从不曾如现在这般正视自己的虚伪和可笑,一边说着容相有大功于国,一边却又把推托的责任重新放到容谦身上去。

容谦是知他为难,所以替他解围,淡淡然以退让将他的苦处给轻轻化解。

他替他掩饰,掩饰他的卑鄙,他的无情。他可以顺着他的意思,装作沉重,装作无奈,装作不忍心,装作很内疚……很无辜。可是,如果容谦自己不退让,难道他就真会大大方方,让容谦重回朝堂,重为权相吗?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燕凛,真是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笑。

然而,最起码,他也要抬起头,看着容谦的眼睛,说一声对不起。再无情再刻薄再卑鄙再残酷,现在的他,至少该有勇气面对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伤害的人,而不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容谦自己的愿望。

容谦不觉失笑:“对不起我,那就给我一个大大的封号好了。我想皇上不至于太亏待我吧!”

他越是言笑自若,燕凛越觉心中难受。

他慢慢站起来,沉声道:“天晚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钥了。”

就算宫门锁了,他也不是进不去,只是未免会让更多的人得知他出了宫,朝堂上难免有些小麻烦而已。虽是如此,两人方才重逢,他居然没有迫不及待地要求彻夜长谈,而是关了门只说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站起身要走,这种态度让容谦甚至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释然。

燕凛心结太深,以前见不着他,一心想见,想不起要细思其它,只满心的思念期盼,倒也罢了。如今彼此乍然相见,所有的现实问题骤然压到面前,逼迫得他又不得不继续选择辜负,这个事实让他心中负担太重,再继续面对自己,怕是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吧。

容谦心中暗叹,也起了身:“我送陛下吧。”

燕凛默然点头,居然自己走到门前,自己给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容谦见他游魂也似的样子,终究心中不舍,徐步跟上去,轻轻道:“陛下何必过于自苦,你真觉得你是在负我,而不是保全我吗?”

燕凛微微一怔,回首看他。

“陛下根基已固,主政无失,朝局安然,我重回朝堂,固然对国家对陛下都未必是幸事,对我自己,难道就一定是好事?”

容谦悠然笑道:“赫赫扬扬,炙手可热,从来就不是长久之道。今日的决定,于陛下,于我,都是为着十年二十年之后,都可君臣不负的苦心。”

容谦这番话倒是很有道理,只是在这个时候,由他口中说出来,更是叫燕凛心中生愧。

不过,听到最后,燕凛倏然动容,抬头死死望着容谦,一时竟是怔怔地有些痴了:“容相,你真的不会再走了?十年二十年,你都不会走了?”

看着好好一个主政多时,城府日深的少年皇帝,语气如此凄惶迷茫,明明听到让他极欢喜的话,却无措地只剩下惊疑,神情无助地如同一个孩子,就算以容谦的淡然心性,也不觉心头暗自一酸,几乎忍不住要象多年前一般,伸手轻轻抱一抱这个孩子,轻轻安慰他:“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他不得不定了定心神,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这一刻的冲动,凝视长身而立,容颜俊伟的燕凛,心中即觉欢喜骄傲,又觉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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