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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小楼传奇(5部)(662)+番外

唉,这个他抱在怀中疼惜保护的孩子,终究长大了。

明明这是他自己多年辛苦的期盼,为什么偏偏又总觉得淡淡怅然若有所失。

容谦心中略觉迷茫,只是语气却已不知不觉有了深刻的感情:“陛下,两年多了,我一直不曾真的远离你,以后自然也一样,除非是你不想再见我,不想我碍眼……”

不等他说完,燕凛已是疾声道:“不会!永远不会的!”

容谦微笑,眼神异常柔和:“我知道,我怎么会不懂陛下呢?”

看着容谦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听着他用这样的语气说着信任的话,燕凛心中一时百味陈杂,不知欢喜还是苍凉,是欣悦还是愧悔,他有些茫然地上前一步,几乎是无意识地伸手,或许是想要如容谦刚才拉他一般拉一拉容谦的手,又或许只是想要轻轻触他一下。

然而,在下一刻,他就又立刻醒觉,手在半途一僵,再慢慢垂下来,然后轻轻道:“今晚……容相陪我一起进宫好吗?”

容谦还真不敢就这么跟他进宫。这孩子虽说几年下来,历练得越来越聪明能干识大体了,但没准还会和当年一样,偶尔钻牛角尖固执起来。当年那大出他意料的凌迟,还真是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现在自己的身份还没昭告天下,名份未定,万一他忽然又拧起来,把自己关进宫里不让出来,他现在暂时还真没本事脱困。

“陛下,我这边怕是有许多事,要细细对身边亲近的人解释说明,陛下那边怕也有许多事要准备吧?”

燕凛神色微黯,却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径自向外行去。

容谦送着他出来,直到了外间茶楼大厅处。史靖园和封长清本来准备要熬夜守到天亮呢,忽然看见燕凛出来,连忙施礼,只是脸上都掩不住那种讶色。

燕凛淡淡道:“今日太晚了,等到明天,朕会诏告天下,一直在隐居休养的容相回京之事,宫宴和大庆,也会立刻准备的。”

说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凝驻在封长清脸上:“长清,在此之前,你带上人,好好保护这茶楼,确保容相安危。”

封长清垂首施礼:“是!”

这哪里是让封长清保护他,分明是在看守他。明摆着燕凛和他一样,对彼此的信任都有一点保留。他不肯身份不明不白地悄悄进宫,燕凛也不敢相信他一定不会跑。说起来,燕凛有当年被弃之痛,是惊弓之鸟,有这么点顾忌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让封长清看着,容谦敢逃,新帐老帐自是一起同封长清算,容谦要不走,他也绝不会再计较封长清的欺君之罪。

容谦心中欣然。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混乱的心绪之下,燕凛还能做出这样明智的决定。他心中只为他喝采为他高兴去了,哪里还会在意燕凛这点小小的防备手段。

燕凛下了这命令,到底有些忐忑,偷眼看容谦微笑依旧,并无丝毫芥蒂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了心。也不再停留,随便又说了几句话,就真的离去了。

容谦很给面子地直送出门,看着他们一行人策马转过街角,才与封长清一同回了茶楼。

唉,还有很多事要做啊,与封长清对口供,万一将来燕凛问起来,两人的说辞别有什么差错这是最要紧的。对青姑也要解释,还有……那件事……莫名地,容谦冷笑了一声。

燕凛骑的是久经训练的御马,不用骑手御使,自然识得归途。马上,燕凛默然松开缰绳,悄悄双手互握。

就在刚才,那人牵过他的右手,拉他入座,带点爱怜与关切,轻轻拍过他的左手。然而,只是转眼之间,那人留下来的指间余温,就已化作一片冰寒。他不得不用力双手互握,努力让掌心磨擦着,寻找一点点热力,来回忆被那人指尖触及时刹那的温暖。

史靖园策马跟着燕凛回程,看他神色迷茫悲凄,心中恻然:“少爷这么快就回家,不和他多聊……”

燕凛微微摇头,打断他的话:“太晚了,我要在外头过夜,家里头会有很多人惊惶不安的。”

史靖园微微皱眉:“少爷,你就是万事想得太多,各方面都顾全得太周到了。人活着,总该任性一两次……”

燕凛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只是声音惨淡,带着悲怮的痛楚:“靖园……我这一生,只任性了一次。从此便万劫不复,一世愧悔难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辗转洪炉

“靖园,我这一生,只任性了一次,从此便万劫不复,一世愧悔难当。”

一次任性,一次凌迟。

史靖园想要安慰他,开口却也艰难:“他回来了……”

“可是,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燕凛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不在,我天天想他,日日盼他,看到了他,才忽然记起,我这样对不起他。我其实不是担心在外过夜不妥,我只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怎么和他说话,怎么对他笑,我……我只知道,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不管再做什么,不管再如何悔,怎样愧,都不可能挽回,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这与他怪不怪我,他是否介意,全无关系,我只是……”

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骗不了自己,如此而已。”

史靖园默然不语,只是心中说不出地难受。

燕凛一直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对不起容谦,可是从史靖园的角度来看,除了凌迟之命过于残忍,其他的事,燕凛都没有做错过。

政变也好,夺权也罢,本来就是容谦自己的一步步安排的。那时候容谦故意独断专行,骄奢傲慢,权势熏天,做了多少君王不能容之事。他这样自寻取死之道,后来被抓被赐死,也实实在在是怪不到燕凛身上。

燕凛这一生,只是听从自己的心意,任性了那一回,未曾赐他毒酒,而是下了凌迟之命,从此一生便永无欢颜。

和封长清那几个知道真相的长辈不一样——他们就算再怎么忠心,也不免暗自怪责燕凛太过无情。可是,史靖园却是从小和燕凛一起长大的人,燕凛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那一步的,曾经的那些,所有的痛苦绝望,他都看在眼里。

那些大将军,大儒,大贤臣,整天只会为小皇帝的成长而高兴,为了未来的一代名君而欣慰,他们可曾将燕凛当成一个人?一个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最仰慕,最钦佩的人抛弃是什么滋味,明明心中当他如父如母如师如兄,明明以为,就算被天下舍弃,那人也一定还在,明明觉得,就算天塌下来,那人也会微笑着守护自己,然后,转眼之间,所有温情化寒冰,看着这至亲至爱之人,漠然而去,冷然相待,一次次拭图挽回,却一次次失望而归,一次次努力靠近,然后一次次被无情推开。这一切一切,到底有多痛多伤,谁会明白?谁会在意?

封长清看不到一个人在皇宫黑暗角落里痛哭的孩子,容谦也见不到那个红着眼,拉着好朋友一声声问:“我做错了什么?”的孩子。

世人们只看得见给他们带来太平的明君,他们不会知道,许多年前,那孩子最后一次伸出手想要留住那一点记忆中的温情,却最后一次被漠然拒绝后,曾悄悄躲在皇宫最偏僻的小小林子里,拿着刀子对着树,疯虎一般拼命劈砍。一直砍到双手虎口震裂,鲜血淋淋,他还不知痛,不知伤,不知停手。

他的朋友,拼了命都拉不住他,那一天,那稚龄的帝王,一直劈砍到筋疲力尽,再也握不住刀柄,瘫软在朋友的身上,双目失神,只一声声不断重复地喃喃:“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一直这样说着,说着,直到最后晕厥过去,还在喃喃呓语。只是眼角,泪水无声落下,混入汗水中,转眼已无痕。

他只是一个被至亲之人抛弃的孩子,刚强而固执,骄傲地逼迫自己强大起来,在那个人抛弃自己之前,先一步舍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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