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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星坠(22)

一直舞到第一缕阳光将她化成泡沫……

那一刹那迦香笑起来了,抬头看着罗莱士:原来,一切都是相通的……无所谓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她就是那个看到爱儿惨死而脱口惊呼的修道者,她也是那个在日光中起舞的鲛人公主……一切,原本就是那样。

他们的脚尖踏着毗河罗窟的地面,身形却宛如在空气中飞翔。迦香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跳得那样舒展和美丽,她知道她是投入了所有在舞着这一曲。生和死的夹缝里,寂灭和轮回的选择中,她仿佛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折射出璀璨的光华,然后……湮灭。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他们,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那一场舞,仿佛三界都在关注着,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风从克孜尔塔格山上吹来,带来新一天到来的炎热气息。在风吹进来的时候,忽然间有穿云裂石的清幽箫声吹起,合着那样绝美的舞步,响彻九天。

罗莱士和迦香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坐在台阶上的青衣人影。

黎明的光线照进毗河罗窟前,灵修并不曾离去,只是坐在台阶上、将身子靠在破碎的垂花门边,吹起了青色的洞箫——百年前,在梦华峰的时候,他便该为迦香吹起这一曲《飞天》,然而那时候他们却在长久的修仙中相互淡漠了彼此;而今最后一曲,却是要在这样情况之下作为永诀。

青衣剑仙握着洞箫,感觉到了力量的消失,知道自己必将坠入新的轮回,忘记所有——那个瞬间,寂寂的眼神里,有什么幽深的火在跳跃。

红日一跃,从克孜尔塔格山背后跳起,将光芒投向广袤无边的荒漠。

风里传来惨厉的叫声——那是数百吸血鬼在毫无遮蔽的大漠上奔逃发出的濒死嘶叫,然而速度再快、也逃不开日光的追逐,最终在荒漠席卷的风里化为灰烬。

炎热的风卷入毗河罗窟,吹在两个人脸上。罗莱士在刹那间闭了一下眼睛,苍白的眉间有某种复杂的苦痛表情——那里面,是否有他的同族刚刚消散的魂魄?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结果到了最后,却只是得到覆灭的结局。

“罗莎蒙德!”那个瞬间,罗莱士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将迦香护在怀中。然而他们的舞步却是毫无偏离、向着门外的光与影中翩然前进。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迦香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没有移开,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旋舞进日光里。

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然而光线在一瞬间消失。所有投进毗河罗窟的日光,在瞬间被遮挡——吐出的咒语消散在风里,青色的衣袂忽然如同水墙般倒卷而起,封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天空。

“灵修!”震惊地,她脱口喊他的名字,隐隐有怒意,“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迦香,我不要你寂灭。”然而即使轮回即将到来,青衣剑仙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用了全部力量挡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光,他看着紫衣女子,眼神里有坚定的光芒。然而那样自顾自的断语,却反而让迦香眼中涌起怒意。

遮蔽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得了一世?她终不会选择在永恒的黑夜里做一个邪魔。

而他,即将在日光中消失、重新进入新的轮回的他,凭什么还要阻挠她最终的选择?很早以前,尚在尘世修习剑术之时,灵修就习惯于事事为她打算,所谋唯恐未详尽。最初她觉得高兴、而慢慢便觉得了牵绊和束缚——没想到千年之后,他的脾气依旧未曾改变。

他若真为她着想,便应如罗莱士那样、听由她自己选择。

“你不会寂灭。”无视于迦香脸上的怒意,灵修漠然说着,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身体里的神智在慢慢消失,被牵扯着投向那个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那是新的宿命和轮回开始的地方。但是,那之前,他必须要做完他想做的。

他忽然从袖袍中抬起了手,青霜剑刃上有一抹绯红,那些尚自温热的血一滴滴从指尖凝聚、滴落,汇集到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水晶高脚杯上。

灵修流着血的手,拿着那杯殷红的血,直直伸到了紫衣女子面前。

青色的衣袂越来越薄,几乎挡不住大漠强烈的日光。灵修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的竟然隐隐透明,仿佛不真实——迦香知道,那是轮回的力量在牵扯着他,将他拉往另一个时空。他即将有全新的开始,他将遗忘所有。

然而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她却怔住。那样的震撼,他已经千年没有给过她。

“喝了它,”苍白的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话,不容置疑,“喝我的血,可在凡界永生——”

“和罗莱士一起,做个普通人。”看到迦香的眼神,他加上了最后一句。

不容分说地将酒杯递到了女子手里,看着对面两个人诧异的眼神,灵修微微笑了笑,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点出,毗河罗窟的大门轰然闭合。在大门合拢之前,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克孜尔塔格山——

“来生,我将循着这条丝绸古道,返回这里寻找你们。”

门轰然合上,挡住了最后一刻已经刺穿一切的阳光。

大漠的砂风席卷而来。迦香的眼睛只看到最后门缝里那一线金灿灿的阳光——在阳光里,青衣剑仙有如水面上的泡沫般消失。震惊的眼睛只被照亮了一瞬,很快门就重重阖起,将最后的光线隔断。

“灵修!”迦香刹那间脱口惊呼。她苍白的手不顾一切地伸向隔断一切的门,水晶的杯子从指间跌落,鲜红色的血液飞溅上了她的眼睛,一片殷红。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门,然而焦糊的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那个青衣人的影子。

那个瞬间、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她化成灰烬。

“罗莎蒙德!”她听到身后罗莱士的惊呼,他扑上来将她护在怀中,企图将她从日光下夺回。然而她的肌肤一接触到丝丝缕缕的日光,立刻自燃般蔓延着焦裂开来,白皙的皮肤发出羊皮纸撕裂般的滋滋声——那样的痛苦让她猛然间坠入极度的清醒和平静。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么?

已经做了两千年剑仙的她最后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罗莎蒙德!”神智开始模糊,依稀中看到罗莱士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样的湛蓝明亮,仿佛如同天上的星辰。他僵硬着双手,下意识地低唤她的名字,却不敢去触碰她焦裂蔓延中的肌肤。

“罗莱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微笑着开启枯裂的咀唇,问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我们是在做梦吧?”

“嗯。”许久许久,耳边传来了缥缈的回答声,罗莱士嘴角也泛起了奇异的笑容,轻轻回答,“是在做梦。……所以不用害怕,不过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不怕……很高兴梦见你,罗莱士。”迦香的脸上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然而眼睛已经枯陷了。他伸出了僵硬的手指,想去触摸那一个如同水面泡沫一样的笑容——

“嚓”。轻轻一声响,触手之处裂开了无数细小的裂痕,在迦香玉石般光洁的脸上迅速蔓延开来。只是一眨眼,那样的笑容便消失不见。

“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清晨的阳光笼罩了毗河罗窟,看着空荡荡的怀抱,最后的低语从金发男子嘴角溢出。罗莱士踉跄着站起身,回到长年不见日光的窟中,一手掀起了铁棺的棺盖,喃喃,“只是在做梦而已……再睡下去,醒来的时候,罗莎蒙德就会回来了吧。”

破碎的土墙下,沉重的铁棺再度阖起,发出金属特有的冷而尖锐的声音。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终于一切都安静下去了,只有旷野大漠的风呼啸而过,旋舞在空无一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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