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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雪原·二稿(听雪楼系列)(7)

他语音未落,风砂全身一震,脸色转瞬苍白如雪。

任飞扬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玩笑语气:“喂喂喂,我只随便说说,别生气!”

风砂苦笑:“我怎会生气。因为你说的本来都是实话。”她语声在微微颤抖,“师兄果然在一天半夜里来救我了。可我一见他就呆了——他身上好象受了很重的伤,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我并不知道,他为了闯进来吃了多少苦头。他还是象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笑嘻嘻地解开绳子带我走……”

说到这儿,她语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说不下去:“我们……逃不了多远,就被神水宫发觉了。他们……他们武功高得让当时的我不可思议,很快我们就被困住了,寸不难行。”

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她脸色雪一样白,连单薄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时候神水宫主出来了,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看见我们两个,突然笑了笑,说他很佩服我大师兄的胆色,敢孤身一人闯入神水宫救人。看在这一点份上,他愿意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他摆了十杯酒,说其中只有一杯无毒,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他要师兄挑一杯喝下去,如果侥幸是没毒的,我们就可以走人;可若是有毒,师兄和我就都得把命留下来。这天一神水之毒,绝对是灭绝人性的!”

“十分之一的机会,好家伙!”任飞扬抽了口冷气,“没的选了——干脆就跟他赌了这条命!”

风砂又不禁抬眼望了望这红衣黑发、意气飞扬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师兄的当年。她低下头,继续道:“我都快急死了,师兄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随随便便挑了一杯喝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望着神水宫主问:‘你看我运气怎么样?’”

“神水宫主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不变,终于叹了口气:‘我算服你了,年轻人。’他挥挥手,让手下放行。”

任飞扬舒了口气,笑道:“你师兄果然运气不错。”

“不会这么简单。”高欢淡淡说了句,便了低头信手拈着地上那一堆草。

风砂沉默了一下,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下山的路上,我还一直兴高采烈地说着,夸师兄运气真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快步走下山去。我见他什么也不说,有点奇怪,便看了他一眼,才发觉他也在看着我……”

她仰头闭了一下眼睛,继续道:“一路上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我。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还不懂,只隐隐有些害怕,拉着他问出了什么事。师兄低声要我别回头,扶着他快点往山下走,一定不能让人看出异样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一滴滴渗出血来。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杯酒是有毒的!师兄为了救我,才拼命忍住了不说。”风砂一边述说,一边已失声痛哭。

“好小子,撕心裂肺的痛,难得他能忍这么久!”任飞扬不禁脱口赞道,眼神也热了起来。

高欢却没有说一句话,嘴角掠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风砂流泪道:“到了山下,我只觉得他倚在我肩上的身子越来越重。师兄让我把他扶到地上坐下,反手就用剑刺了自己三剑。我知道他是难受极了才这么做的,我只盼能替他身受这种罪,可……师兄还是这样看着我,但我发现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种奇怪的死灰色。”

“我大哭起来,我真的怕极了!师兄却还是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地笑嘻嘻,他说:‘小叶子,以后可别再惹事了,师兄再也帮不了你啦!’我大哭着说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再闹事,求他千万别留下我一个人。师兄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他是想留下来,可老天爷不让了……”

“我吓坏了,一直地哭,哭得令师兄心烦了,便骂我:‘死就是死,哭什么?就当师兄出远门去了。’我说师兄出远门,无论去哪儿总有回来的一天,可若死了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师兄这才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那样子看着我。血从他嘴角、鼻下、耳中渗出,他神色很痛苦,痛苦得几乎发狂。我也快发疯了!那时我还不会医术,只有眼睁睁地看他死!

“师兄咬着牙,突然伸出手拉住我,低声对我说:‘小叶子,我喜欢你。但你……还太小,我本想到了你十八岁,才告诉你的……可现在不成了。’他声音抖得厉害,我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我以前从没有想过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觉得师兄的手在一点点冷下去,我拼命地哭,喊着他,说他如果不扔下我一个人,我一定长大嫁给他。师兄突然笑了笑,问:‘小叶子,你真的肯嫁给我?’我点过了头,仍是哭。

“他突然拔出了剑,回手一圈,把我逼出了七尺开外,大笑:‘很好,很好。我岳剑飞这一生也算来过、活过、爱过,总算没留下什么遗憾!’他反手把剑一横,就、就……!”

“全结束了……师兄死了,我也死了,世上不会再有‘小叶子’这个人了。我也不回雪山派了,我带了师兄的骨灰到处流浪,无论走到哪儿总把他带在一起。师兄活着时我还不懂;等我真正懂了,却又太迟了。”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游丝般断于风中。风砂不再说什么,背对着两人坐在石上,双肩微微颤抖。

任飞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这惊心动魄的往事中,这时才吐了一口气,按剑而起,胸中热血沸腾,再难抑制,不由仰天长啸道:“世上还有这般好男儿!江湖中一定还有这样的人,我久居于此,也该入江湖结识一下英雄,闯荡出一番事业了。”

  荒雪原·二稿(中)

但高欢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倚在树上,拈着几片草叶,神色依旧平静而冷淡。只是他的目光,频频落在任飞扬的剑上,脸色极其复杂地变幻。

“任公子,能不能借你的宝剑一观?”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任飞扬一时反应不上,怔了一怔,才随手将剑抛去:“你看就看吧,也没什么奇特的。”

高欢神色肃穆,反手缓缓抽出剑,一眼看到了剑脊上那两个字——“问情”。一丝奇怪的神色在他眼中闪过。他放好剑,淡淡道:“任公子,这剑不是凡物,你可要好好使用。”

任飞扬奇道:“是么?我从小用到大,除了比别的剑快一点,也没什么特别嘛!”

高欢笑了笑:“何止快了‘一点’?若不是此剑锋利绝世,剑气逼人眉睫,你方才也不能一剑截断千年巨木。”他伸手一弹剑脊,一阵清越的龙吟。“此剑乃是一百年前的铸剑大师邵空子所铸,也是他生平三大利器之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梦想得到它——怎么,令尊没有提起过么?”

任飞扬撇撇嘴:“我爹早在我七八岁时就死了,从小他什么也不教我。”

“那你的剑法……”

“简单,我偷偷照剑谱练呗!反正都一样。”

高欢点头,又问:“那令堂……也没说起过么?”他神色有些奇怪。

任飞扬靠在树上,抱着胳膊冷笑:“我娘眼里只有我爹,根本顾不上我。我爹一死,她不出一个月就跟着去了。那些人欺负我年少无知,个个想踩到我头上去……哼哼,他们凶,我比他们更凶!从小到大,在这白鹿城内我就是老大,谁敢再欺负我?”

红衣少年脸上有漾出了邪邪的笑意,可眸间却闪着一丝落寞孤寂之色:“人家都骂我是恶少……也没什么,反正我从小就没娘教。”

高欢仿佛没听他说,低头反复弄着手中的草,突然抬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令尊令堂已仙逝很久了?”

“不错。”任飞扬回答,然后忽然惊觉,奇怪地问,“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问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