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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雪原·二稿(听雪楼系列)(8)

高欢笑笑,不再说什么。

“姨,叔叔,快中午了,咱们回天女祠吃饭么?”蓦然间,小琪他们奔了过来,“我们肚子饿了!”

一进天女祠,大家全愣住了。院内一片狼籍,墙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想是强行闯入时被毒死的;可院中也已被破坏殆尽。

“奶奶的!好霸道的神水宫!”任飞扬剑眉一扬怒道。“高欢,咱们联手去把它铲平,你敢不敢去?”他回头目光惊电般落在高欢身上。

高欢似乎早已料到这儿的情景,只淡淡看了一眼,不说什么。

见他沉默,任飞扬很是不满,再次问:“你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也去干了!”

高欢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问:“哦,去神水宫?这可不是玩的。”他沉吟许久,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残酷而冷漠的光,断然道:“好,明天我就跟你去!”

任飞扬大喜,一下子跳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会去的,你这家伙虽然一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样子,可也是一条好汉子!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这个……是不是结义都要有信物的?”

抓了抓头,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相赠,任飞扬干脆解下佩剑,送了过去:“你不是挺喜欢这剑么?就送给你好了!”

高欢蓦然抬头,目光闪过一丝震惊:“你……送给我?这怎么可以!”

任飞扬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便劝解似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用你的剑跟我换吧!这一来谁也不欠谁了,是不?”

高欢注视着他,目光变得很奇怪,缓缓问:“你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

“那好。”高欢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任飞扬。

这把剑已经很旧了,剑鞘的鲨鱼皮磨破了好几处,握手的木柄更已被磨得光可鉴人——显然已伴随了高欢多年。任飞扬反手抽剑。淡青色的剑,没有嵌宝石珠玉,甚至没有刻上字。光滑的剑脊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仿佛泪干之后留下的痕迹。

任飞扬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别,便佩在了腰间,笑道:“高欢,从此后咱们便是兄弟了啊……我江湖经验不行,你可得好好提点我。”

高欢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不笑的——那是绝对的冷酷!

他转过身走了开去,看着手中的问情剑,轻轻叹了口气:“天意,真是天意么?”他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与冷酷,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然而却只是转瞬即逝。

“高公子,怎么还不进去坐?”当他抬头时,他就看到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风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高欢立刻再次转头走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已被这双眼睛看见。

───天色已暗了,吃完了饭,高欢一个人留在庭中,好动的任飞扬已和孩子们玩开了。孩子们早已不再害怕他,反而与这个大男孩似的叔叔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而男孩早已七手八脚的爬到了他身上。

风砂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热闹的一群,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方才高欢的眼神。

那冷酷眼中的一抹,仿佛是冰川裂开后涌出的岩浆!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着独自坐在中庭角落里月桂树下的高欢,她终于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并没有回头看,高欢却淡淡开口了:“叶姑娘,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他问的很奇怪。

风砂一时怔了一下,摇头苦笑:“我想是没有。”

“你错了。”高欢缓缓转身,走了过来,把一片叶子放在她手上。细细的梗上,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十”字型展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哎呀!”风砂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高欢微微笑了一下:“就是从小飞那堆草里拣起来的——有时它就在你手中,是你自己没有发觉,才把它丢弃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其实并不难找。”

风砂抬头,发觉他这一次微笑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往日的冷酷,一种温暖的光芒充溢了他的眼睛,连他平日冷肃严峻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她心中突然也有一阵暖流升起,不知怎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它送给我么?”

高欢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去。他的目光在急剧地冷下去。

“你喜欢就留着好了。”他淡淡道。

风砂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来:“你送我三叶草,就收下这个吧。”

高欢怔了一下,入手的是一绺青丝,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正是日间他从风砂头上用剑削下的那一绺。他冰冷的指尖轻触着柔光水滑的发丝。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风砂才问:“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宫?”

“嗯。”高欢只是应了一声,不再回答。

“可你的腿上的伤还……”她的声音确实焦急而关切的。

“没关系,皮肉外伤而已。”高欢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平静。

风砂沉默良久,终于叹息般地回答:“你们……和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必如此的。”

高欢沉默。沉默之中,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其实你的师兄也很自私。”

风砂脸色变了,冷冷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在死前终于还是向你表白了心迹,这正是他的自私。他明明知道他自己立刻会死去,永远无法陪你一世,却还是告诉了你,让你痛苦了一世……”

“他若是真的爱你至深,就不会为了让自己‘来过、活过、爱过’而让你一生背上这个包袱,他本应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他死,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

高欢一边说,一边已缓缓走开去。他说得很平静,很从容,似乎已想过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

风砂看着他的背影,怔怔良久,突然以手掩面,哭倒在月桂树下。

─夜已深了,天女祠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一扇窗却渐渐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夜行人闪电般地没入了黑暗,穿林渡水。

“小高,你来得很准时。”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冷、很低,但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是天生的主宰者,“一切都顺利吧?”

“是的。任飞扬和叶风砂什么都没有发觉,明天就可以下手了。”高欢的声音,亦已变得不带丝毫感情,冷得仿佛来自地狱!

“很好。”这一次响起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同样的冷而高傲,却也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那个声音一字字道:“明天完事之后,你可以回去把经过当面向叶风砂解释一遍。知道么?”

高欢在黑暗中沉默了一小会,立刻又断然道:“遵命!”

但短短的两个字中,却已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回去养足精神。完事之后回总舵来见我。”那男子淡淡下令。

“要他去向叶风砂当面解释?”那女子声音过了一会儿,缓缓问,“你没听出来小高似乎很痛苦吗?……你还要逼他?”

“我这样逼他,还未超出他忍受的极限。”那男子淡淡而又断然道,“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件杀手交易——小高是我得力手下,我不愿让他如今就失去价值——我要他自己把这件事彻底完结。”

那女子很久没有说话,只幽幽叹息了一声:“我们走吧。”

“阿靖,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做的过分了?”那男子缓缓问,“有时候你的心总比较软一些。”

那女子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刚刚破晓,在郊外,冷风吹到脸上简直如刀子一般凛冽。

“喂,高欢,去神水宫报仇,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嘛!”任飞扬与高欢并骑而驰,脸上虽然都是第一次将临大敌的兴奋,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来,连风砂也没告诉一声就走了,她会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