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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107)

巫谢转头望向师傅,想确定他做出这种行为是否属于疯狂,却看到巫即抛掉了金执木拐杖,令冶胄在鲛人心口上剖开一个伤口来。

那名铁城第一名匠毫不犹豫的跳了过去,一刀划开了那名鲛人傀儡的心。

血喷在他的脸上,毫无温度的冷,冶胄眼睛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剖开了心室——如所有冰族人一样,他有着一颗冷酷平静的心和极其稳定的手。何况,鲛人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某种“物”,在利用起来的时候和钢铁木材没有什么两样。

“干得好!”巫即夸赞了冶胄一句,颔首,“不愧是铁城最好的工匠——你出刀的利落,几乎可与云焕媲美了。”

云焕。听得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冶胄不自禁地微微愣了一下。

看来,巫即大人并不知道自己和如今显赫的破军少将相识过。

如果论起出手的稳定,就算是那个少时和他一起住过铁城作坊的人,也比不上他这个铁城第一名匠吧?那个流放在属地的冰族少年,有着一个美丽绝伦的姐姐,曾经一度居住在铁城的永阳坊里,每日和自己一起提水铸剑,辛苦劳作。

在刚刚回到帝都的时候,那个孩子是如此的孤僻,看着别人的时候永远带着某种警戒心。

只是可惜,他走了一条和自己完全相反的路,危险而有进无退。

在冶胄神思恍惚的一刹,巫即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试验。

那一刀居中剖开了心室,巫即看到了那颗青色的心在鲛人的胸腔里逐渐微弱地跳跃,他来不及多想,随即将那颗如意珠放入心室,眼里有焦急的表情:“难道这样也不行?……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就应该是……”

然而,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刹那,那颗心已然完全停止了!

被固定在座椅上的鲛人傀儡头微微一沉断了气息,眼角落下一滴泪,铮然化为珍珠。

“如意珠,龙神之宝也。星尊大帝平海国,以宝珠嵌于白塔之顶,求四方风调雨顺。然龙神怨,不验。后逢大旱,泽之国三年无雨,饿莩遍野。帝君筑坛捧珠祈雨十日、而天密云不雨。帝怒,乃杀百名鲛人,取血祭如意珠。珠遂泣,凝泪如雨。四境甘霖遍洒。”

按照《伽蓝梦寻》记载推断的话,这颗如意珠能听到海国子民的心愿。如果伽楼罗的舱里用鲛人作为引子,应该可以引出如意珠内部的力量才对!

然而……怎么如今一点力量的波动都没有出现呢?

巫即眼里闪出绝望的光,多年来苦苦思索,最后才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却不料一次验证之下即告失败。他的手徒劳地按着那颗宝珠,想把它更深地放入心室,不明白作为海国至宝的如意珠、为何不能和鲛人发生感应。

只听喀嚓一声,那颗碧色的珠子居然硬生生被他压碎在鲛人的心口上!

巫即和巫谢一惊,同时脱口惊呼,脸色霍然变了。

——是假的……云焕带回的这颗如意珠,是假的!

一起变色的还有冶胄。那个身份卑微的铁匠在看到如意珠碎裂的一瞬惊呼起来,仿佛碎裂的是云焕辉煌锦绣的前程。

在巫即带着巫谢离开后,他一个人怔怔站在庞大的伽楼罗骨架前,望着那个被剖心而死的鲛人傀儡发呆——这一次,云焕要完了吧……

那个酷烈刚强的孩子,又要如何应对那些找到了下口机会蜂拥扑上的恶狼?

※※※

次日,朝堂激变。

接着假珠之事,巫朗霍发难,十巫中巫姑、巫罗和巫礼都随声附和,决定不再给失职者任何机会。云焕少将被当庭褫夺了一切军衔,即时下狱,严惩不怠。

国务大臣巫朗一贯视云焕为眼中钉,此刻一得了机会,自然是不择手段力求将其置于死地——然而,首座长老却不愿将唯一能和智者沟通的巫真云烛逼上绝路,他驳回了死刑的要求,以此为条件让云烛去请出智者大人。

云焕被下到了帝国大狱里关押,暂时延缓了死刑时间。

然而,在国务大臣的示意下,负责拷问破军少将的,赫然便是刑部大狱里令人闻声色变的酷吏辛锥!那是生不如死的选择,这摆明了是要将这个桀骜的少将慢慢折辱至死。

巫真云烛为了弟弟四处奔走求救,然而帝都诸多权贵却避之不及,无一对她伸出援手。连一向提携他们云家的巫彭元帅,竟然都闭门称病,避而不见。

巫彭元帅对他们姐弟的放弃,终于让云烛一夜之间白头。

云焰已然被逐下白塔,成为庶民。如今云家只剩下了她一个留在帝都这个狼虎之地,她多方求救,然而无可奈何之下,最终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白塔神殿。

她已经跪在这里几天几夜,祈求智者大人出面相救,赦免弟弟的罪名。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发出咿咿哦哦的声音哀求那个可以只手遮天的圣人,帘幕背后一直没有回答,空空荡荡得仿佛那个人并不存在。

实际上,在数天前、北方九嶷郡出现“海皇复生”的重大危机时,十巫也曾联袂前来祈求智者大人的接见——然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了安定十巫的情绪,拖延巫朗对弟弟下毒手的时间,她第一次大着胆子假传了智者大人的口谕,让十巫继续等待星宿的相逢,却不知能拖延到什么时候。

云烛的膝盖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渐渐僵硬,心里也一分分的冷下去。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重帘背后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她几乎是狂喜地扑了过去,抓住了帘幕下摆,跪倒在地,重重的叩首声响彻神殿。

“……”一醒来就看到素日静默的圣女如此举动,连那个至高无上的人都有一些诧异。

“呃……怎么了?云烛?”低缓含糊的语声从黑暗里传出,“你的头发……白了?”

仔细听来,这一次刚刚醒来的声音里带着往日罕见的一丝关怀和暖意。然而绝望到几乎疯狂的女子没有辨别出来,只是急切地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发出咿咿哦哦的声音。

“啊……是么?云焕,已经回来了?”黑暗里的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没有丝毫意外,“他带回了假的如意珠,所以直接被下到了狱里吧……已经是第二次失手了……呵,我的帝国,向来不会宽待失败者。”

云烛惨白着脸,重重地叩首,血从她美丽光洁的额角流了下来,染红地面。

“你……为什么不去求巫彭呢?”听明了她的哀求,帘幕后的声音却饶有深意地笑了起来,“虽然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我身侧,你的心,却是在他那里的吧?……他一手栽培了你们姐弟,在这样的时候,莫非在袖手旁观?”

云烛身子一震,叩首的动作停止了,静静伏在地上,许久许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啜泣。然后,仿佛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这一段日子以来的心力憔悴,她头抵着地面,痛哭失声。

听取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帘幕后的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们姐弟三人,只不过是巫彭用来和巫朗博弈的棋子啊……”低缓的语声响起,直接传入云烛的心底,带着一丝叹息,“愚蠢的女人……棋手永远不会对棋子有一丝顾惜。如今,云焕脱罪不易,云焰被我赶下白塔,云家如大厦将倾,他已然要‘弃子’了……你如何能指望他?”

“反正,新一任的圣女大选,又要到了。”

云烛猛然一僵,仿佛被那样的话语冰封了内心,连哭泣声都停顿了。

她仰起脸,血从她额头流下,覆盖了整张脸。

黑暗中,那张清丽如雪的容颜狰狞可怖,眼里充斥着绝望和悲哀,她用发抖的手扯住了帷幔,努力张开口,咿哦了半日,忽然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求求您!”

——她竟然说出来了!闭口十多年后,她居然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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