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羽·赤炎之瞳(出书版)(70)

虞姬曼声应合:“自随大王战天下,风霜劳碌年复年。妾无怨,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害

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好!”白帝击掌,喝了一杯。

伶人接着以霸王的语气念白:“虞啊,想孤出兵以来,大小几十余战,未尝败北,今日十面埋

伏,困在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救兵——哎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期了。”

白墨宸听得真切,不由得微微一震:这是中州人的传统大戏,可里面的字字句句,居然仿佛是

特意为了今日唱给他听而写。

却听虞姬婉转道:“大王且退往江东,徐国后举,勿以妾为念也。”

霸王一顿足,念白:“哎呀,妃子啊!此番交战,必须要轻车简从,方才杀出重围,看来不能

与妃子同行,这、这、这便怎么处?——哦呵,有了!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

得孤此去悬心。”

白墨宸听得出了神:那个中州人的霸王,在穷途末路下,居然开口要自己的女人随了敌方主帅

么?他是在故意试探吧?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个叫虞姬的女人最后才会死?——并不是因为十

面埋伏无路可走,而是除此之外,已无法让他心安!

殿堂上,虞姬和霸王还在唱,字字句句都如把把尖刀直插他的心头。

他知道白帝是故意要通过她的口,唱给他听这一出。

旋舞中,殷夜来来到他面前,捧起了案上的一盏金杯,他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接了,她却在一

笑后又旋舞着离开,曼声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再听军情报如何。”

白墨宸茫然地接着那一杯酒,手第一次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只觉得血从脚底往天灵盖上冲来

,几乎令他握不住手里的酒杯,便要再度拍案而起,和白帝彻底决裂。

然而,时间还没到……他必须再忍一忍。

接下来,便是那一段著名的剑舞。

琵琶声一转,从凄婉低回转为急切,旁边乐师檀板加急、鼓声渐密。殷夜来足尖一顿,也忽然

收敛了柔媚轻盈的舞姿,拈着一尺多长的簪子,纵横而舞——那是剑之舞,姿态优美,洒脱舒

展。那种凛然之美,震慑了满殿的人。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青楼出来的女子,居然还能舞出这样的气势!

“好!”窅娘看得出神,竟然忘记了片刻前的恐惧,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白帝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空桑统帅,却发现对方在出神——特意点了这一曲《霸王别姬》,原

本是敲山震虎的手段,意在提醒对方若继续不知好歹,即便是盖世英雄,也不免和中州的那个

西楚霸王落得一个美人丧命、自刎乌江的下场。

然而此刻,白墨宸的脸色还是沉如水,注视着殿上的歌舞,没有丝毫示弱的模样——这个男人

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居然还能这样不动声色!

白帝忽然间有一种挫败感,恶毒的念头再也难以控制地从内心升起:算了!如果这个人再不知

好歹,那么,就算再舍不得,也得把他给清除了!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么一来,眼前这个垂涎

已久的女人从此后就彻底归自己了!

剑舞到了极处,满殿只见白衣闪动,游走无方。

遥想当时垓下之围,十面埋伏,那个女子怀着心死之心在中军帐下持剑而舞,曼声做歌——十

年征战,十年相伴,到最后看破这红尘债孽,彼此相互拖欠,不过是三生未了的缘。

这一剑之后,便斩断今生所有的牵绊。

那个唱霸王的优伶终于惊魂方定,入了戏,声音洪亮地唱出了那千古绝唱:“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那一瞬间,坐在上首的男子如受重击,竟潸然泪下!那一行泪滑过钢铁般

的脸颊,坠入酒杯中,激起了微小的回声,随即消失无痕。

刹那间,白帝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原来,方才白墨宸这样的表情,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出神,而是沉湎戏中无法自拔。这一出《霸

王别姬》真是点得不错,敲山震虎,恰恰掐住了这个钢铁般男人的要害。

此刻,殷夜来执簪起舞,曼声应: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白墨宸在歌声里缓缓站起,朝着帝君的席位侧过身去,弯下腰去捡那一块被扔在阶下的虎符

——手似乎有千斤重,一分分地伸出,最终握紧了那一块片刻前丢弃的虎符。他终归还是屈从

于帝君的意愿,被那只翻云覆雨水控制。

看到屈膝的统帅,白帝满意地端起了一杯酒。墨宸这样钢铁般的性子,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向他妥协了啊……

然而刚得意地想到这里,喉头却是忽然一窒,这杯酒顿时喝不下去。耳边风声一动,他身不由

己的往前踉跄了一下,几乎撞倒了案几。空桑皇帝惊愕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美丽绝伦的脸上

就在不到一尺的地方——殷夜来不知何时已经旋舞了过来,靠在了身侧。

他们离得这么近,女子唇里呼出的芳香气息几乎可以直接吹进自己的嘴里。白帝心里一荡,思

维空白的瞬间,有一种香艳的错觉——

然而,那一支尖利的金簪,却正抵在自己左颈动脉上!

变起突然,不止是坐得近的宰辅和白帅,连下面乐师和歌姬都震惊地停下来,看着高处金座上

挟持了帝君的舞姬,目瞪口呆。大殿上忽然寂静如死,只听得见一片错落急促的呼吸声,片刻

后,那群人才醒过来似的发出一声惊呼,扔掉了手里的乐器,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光华殿,沿路

大呼:“刺客……有刺客!来人!”

这一瞬之后,白帝也回过神来了。他不能动弹,眼睛却在着急地四处看——寒蛩、寒恐呢?那

个寸步不离的影守,如今去了哪里?

“帝君!”宰辅失声惊呼,一下子站了起来,似要冲过去救驾。

“别动!”殷夜来立刻低声厉喝,手腕微微一用力,尖利的金钗划破了白帝的侧颈,一行殷红

的血流了下来,白帝闷声痛呼,却立刻咬住了牙——他根本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帝,此刻生

死关头,倒不曾乱了阵脚。

宰辅不敢再动,只是求助似的看向了一侧。

“夜来,别这样。”白墨宸疾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太冒失了!”

“别这样,又该怎样?还有别的方法么?”她看着他,声音却透着一股决绝,“你是想违背良

心做一个千古罪人,还是想做一个欺君犯上的不臣之人?两个罪名,你总得挑一个!如果你还

不能决定,我现在已经替你决定了。”

“……”白墨宸一震,没有说话。

她的性格还是如此决绝,和十年前不曾有稍微改变——十年前她可以为了家人头也不回地踏入

修罗场,几天前可以为了被侮辱的青楼姐妹一怒杀死贵族王孙,如今在情势危急之下,她竟然

选择了挟持帝君!

他的脑子一时间有点乱,没想到要怎样化解面前这个几乎到了绝境的局面。

“听着,立刻下旨,放墨宸出宫!”殷夜来却已经转过了头,语气森然地对白帝道,“撤除外

面的侍卫,调走帝都里巡逻的缇骑,备好车马和通行令牌——否则,别怪我马上就要为外头那

几十个枉死的姐妹报仇!”

白帝似还没有回过神来,喃喃:“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