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龙图腾(76)

他周身有种渊渟岳峙的威压,那感觉竟颇似庙堂上居高临下的金身巨像,仿佛只要金刚怒目、反手一压,便足以将脚下众生碾得粉身碎骨,令人下意识地震慑降服——而谢云知道那其实是尹开阳修炼“兵道”心法,与玄武印祖传的摄心术配合,才会导致的这种效果。

兵者,诡道也。

谢云收回目光,只听尹开阳几乎无声地笑了下。

“——开始总会有些反抗的,但也有人随波逐流,有人趋炎附势,更有人扪隙投机……后者数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扩散,因为人总是善于被统治和被管束的,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何况我也不打算去如何统治他们,”尹开阳漫不经心道:“我已向圣上提议,收复中原武林后,将针对各大门派实行募兵制、均田制,仅此已足够改变这天下江湖各自为政的状态,否则你以为圣上为何对我如此鼎力支持?”

谢云眉心微微一跳。

尹开阳这话,倒像是在暗指自己没有给圣上下傀儡术似的。

“……但仅仅募兵制这一条就足以改变中原武林立足的根基,你遇到的障碍和阻力不可能小,到时候又打算怎么办?”

尹开阳一笑,反问:“阿云,当年你年纪小的时候总想反抗暗门,我是怎么办的?”

谢云有刹那间的凝滞。

“那么……”半晌谢云再次沙哑道,声音如寒冰般坚冷:“当你用悖逆者死的方式镇压住各大门派,统一天下武林之后……下一步又是什么呢?”

尹开阳不答,抬眼望向远处的门楼。

九层楼顶,皇旗猎猎,盛装大礼的帝后正并肩站在封禅坛高耸入云的玉阶之下。

那是江山社稷九五至尊,普天下权力与财富的巅峰。

“不用以这种眼神看我……”尹开阳在谢云难以言喻的注视中慢悠悠道,“你应该很清楚,这天下最了解你我的人,便正是我们彼此……”

“正如我当年把你从黔州荒原上带回长安,是因为寄望于百年后,将这些都交于你传承下去……”

谢云张了张口,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驳。

很久后他才吸了口气,声音轻得随风而去:“——那你知道当初我为了脱离暗门,甚至不惜令自己流放漠北数年是为什么吗?”

尹开阳偏过头看向他。

谢云牙关咬得很紧,唇角却浮现出一丝隐含恶意的弧度:“因为我长大了,而你还没死。”

巍峨门楼上。

“吉时已到——请圣上登坛——”

长长尾音未落,宫人已将皇帝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理好,太常卿亲自躬身在前引路,太子奉送圣上登坛,武后也举步随行。

谁料就在这时,驻守在坛下四周的卫士中突然有几人上前,一言不发地挡在了武后和皇帝之间。

皇后一眼瞥见这几人都铁甲蒙面,就知道是暗门武士,心中当即咯噔一下:“你们干什么?”

“禀皇后殿下,”一名武士低头抱拳,语气却平平地不怎么客气:“为安全计,掌门进谏请陛下先行祭地,封禅完毕降坛后,再请皇后另行登坛。”

“这是什么时候说定的?本宫如何不知道?”

“禀皇后殿下,掌门今日清晨觐见,圣上已经同意了。”

“封禅大礼,事事自有太常卿率百官定好流程,怎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改就改?”武后语气骤然转厉,不容拒绝道:“——陛下,您说呢?”

皇帝回过头,似乎也有些游移和不确定。冠冕垂下的层层玉珠之后,皇帝眼底似乎非常浑浊涣散,半晌才迟疑地张开了口。

武后却没等到他发出声音,便咄咄逼人地再次询问:“再者,圣上封禅阅读祭文时需要有人手捧玉策等物伺立身后,本宫不一同登坛的话,难道要圣上亲自来做这些事情不成?可笑荒谬至极!”

“……”皇帝的目光转向暗门武士,犹犹豫豫道:“……朕觉得皇后此言,似乎也很有道理……”

“陛下,”太子突然出声道。

本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太子,突然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顿时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忐忑——特别是他被自己母亲极度威严冷静的目光盯住时。

那目光贯穿他的童年,他年岁越大,那目光便越冰冷,越多了一种芒刺般令他胆怯畏惧的东西。他本能地想要挪开视线,但电光石火间脑海中浮现出另一道成熟坚毅的身影,在自己羡慕的目光中负剑执酒,俊朗落拓:“江山广阔浩大,但一个人退缩之地不过方寸……若是一味束手待死,岂不是死得更加窝囊?……”

“启禀陛下,”太子咬了咬牙,顶着母亲的目光单膝跪地:“——儿臣受封东宫,理当禀明天地神灵,祭告山川社稷。儿臣愿意侍奉陛下登坛封禅,以全人子之心、储君之礼,往陛下恩准!”

说罢他纳头便拜了下去。

现场的空气仿佛凝结了,太子脊背犹如针刺,鬓角渗出了密密的冷汗。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像仅仅眨眼般的工夫,他听见皇帝如释重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太子此言甚妥!如此,便令太子随朕登坛吧。”

武后戴着镶宝护甲的手指猝然握紧,衣袖中,黄金定魂针刺破了她的肌肤。

与此同时,远处山林中一片参天古木连起的树冠中,单超半跪在枝丫顶端,一只手习惯性搭在七星龙渊剑柄上,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他箭术精湛,自然目力非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后凤冠霞帔的背影并没有随着圣上一同登上九十九层汉白玉阶——倒是太子随同皇帝,在夹道跪拜中举步缓缓往封禅坛而去。

难道是……谢云安排的计划出现了破绽?

单超的第一反应是握紧剑柄,全身肌肉绷紧如时刻准备出击的猛禽——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松开了长剑。

他抬手时,透过衣袖隐约可以看见,结实光滑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根朱红缎带。

同一时刻,门楼脚下的石亭中。

重臣在礼乐中齐齐叩下头去,只有谢云望着十丈门楼顶端,瞬间发觉有什么不对,当即拔脚向前。

——下一刻,只听“锵”一声铮然撞响,他被胸前横来的长刀硬生生挡住了脚步!

那长刀皮鞘鲜红如血,触之冰冷刺骨,黑金篆刻了三个笔画繁复的字:新亭侯。谢云顺着刀身延伸而来的方向望去,尹开阳正含笑盯着他,摇了摇头。

“报——”

禁卫疾步奔来,不顾阻拦直接入亭,在谢云身后砰地重重跪地:“报统领!崆峒掌门江元闯至第八道关卡,被暗门雷使雷中塘重伤,不支下场;华山副掌门王冲和闯至第十一关,被暗门首座弟子景灵击中颅顶,现不知死活,其余人等皆已落败!”

“——你看,”尹开阳似乎感觉很有趣,“我就知道会拼命的只有崆峒华山两家,其他人果然是点到为止了……”

谢云面沉如水,当着他的面用两根手指将新亭侯从自己胸前一寸寸压了下去:“现在神鬼门中,有多少人练了那邪功心法?”

尹开阳饶有兴味地收了刀,并不回答。

谢云断然转向身后的禁卫:“传令马鑫,携太阿剑闯第十一关!”

第46章 孽缘

禁卫揖了揖手,转身大步而去,只听尹开阳“啧”了一声:“怪不得你当年去漠北前从暗门剑窟中偷了龙渊太阿,是因为知道太古神剑对洗髓经有克制作用, 对么?”

谢云冷冷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多了……但你看, 我的话就比你少。”

这是标准的谢云式反击,尹开阳失笑, 叮地一声随手新亭侯钉在了地上。

“我差不多知道你那个姓马的副手。”他说:“当年马家因交好诸遂良而牵连下狱,唯独他因天赋根骨奇佳的缘故被你看中, 召到身边悉心教导,其父母家人也由此出狱翻盘。据说此人剑术极为了得,但心性骄横, 常出狂言, 满朝重臣得罪了个遍……”

“我以为这八字评语用在景灵身上更合适,”谢云毫不留情地打断道。

尹开阳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不,这两人不能放在一起比。”

“……”

两人对视良久, 尹开阳悠闲道:“今天过去后,有一个将变成死人,活人和死人怎能在一起比?”

谢云久久没有说话,半晌终于慢慢地哼笑了一声:

“……原来这八个字,是景灵跟你学的。”

社首山阴,十二座高台顺着山路蜿蜒而上,犹如仰天飞起的狰狞巨龙,直直冲向烟拢雾照的山巅。

上一篇:极道花火 下一篇:提灯映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