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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不言(218)

作者: 若北南倾 阅读记录

她弓着身子,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脱去,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心扑在裴言身上而忘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抬头问道:“大将军伤势如何?”

这应该是一早就问的事,但前日陈知沅直接晕倒,醒了来不及挂记,现在问起,逐影顿了顿,如实相告:“伤得很重,但军医尽力救治,性命无忧,只是需得多养些日子才能回京。”

伤得很重已然说明一切,现下若是要找出一个比陈知沅更加痛绝的人,便只有裴大将军了。妻子多年前亡故,长子病逝长媳殉夫,次子建功立业本有大好前程,却在毫无预料的时候,失了性命。人世艰难,全在裴大将军身上,陈知沅低叹:“大将军征战多年,也太累了,现下怕是身心俱疲,是要好好休养了。”

“还好,还好裴家还有血脉留存。”陈知沅道,“逐影,去别苑接双清双泠回来吧。”

那是裴家延续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动力。陈知沅嘱咐道:“别让他们知道,双清聪慧,双泠细腻,但你一定有办法能瞒着他们。”

“可臣无法一直瞒着公子与姑娘。”

“不用一直,所有事情都有被人知晓的一天,我只是还需要时间。”

逐影不做声,默默站起来,陈知沅重新躺下:“你去吧,跟外边说我睡下了,别让人来扰。”

她也太累太累,累到睁眼便是疲惫。

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了。

心死

公主府的最后一枝梅花凋谢了,那片梅林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尽数枯死,毫无征兆。

管事脸色苍白地到大将军府请见陈知沅,陈知沅听到消息的时候脚下一软,若不是迟迟扶着,怕是已经倒了。

她们急忙赶回公主府,下马车的时候陈知沅差点儿摔到地上,幸好还是稳住脚,只是重重踩在雪中。陈知沅这才发现下雪了,难怪路上的孩童都欢天喜地,笑声传遍了每一条街。这是陈知沅记事以来,临阳城最冷的一年,冷到今日竟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从白天下到黑夜,在地上堆积成白茫茫的一片。

陈知沅站在梅林之中,看着眼前的枯败,想起当时莫名心悸,觉得冥冥之中自有预料,不过自己愚钝,没有发现。

梅林枯败,花匠站在一旁,告诉陈知沅没有法子了,陈知沅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如今的局面下,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哪怕是下一刻来人告诉陈知沅她时日无多,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她也很能接受。

伤心事够多了。

她其实很努力想要劝服自己,所以将长公主夫妇请回了长公主府,不必陪伴,更不必用心疼可怜的眼神来看着自己。

她让逐影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孩子,隐瞒着一切,哭过之后将当做连带着自己本身其实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也是翻来覆去地挣扎于信与不信。也许就可这样继续昏沉着,假装不知晓着,可是梅林枯死了,竟是连梅林都枯死了。

陈知沅屏退所有人,打着精神,顶着畏寒的身体,带着迟迟一株一株地挖开那些梅花的根。花锄一下一下甩的疲了,陈知沅便干脆将花锄扔掉,徒手去扒土,雪水浸在手上,冻得发白她也并不觉得冷。迟迟急忙去拉她,但被她轻轻挡开,这些梅林是她与裴言亲手栽的,现在枯死了,需要挖出来,也要是她亲手来挖,才是有始有终。

她挖的很费劲,她扒开的每一寸土都仿佛是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那些泥土埋葬的旧事随着新伤被重新翻开,宣告着周而复始不能走出的绝望。

梅树上挂着的星月在冬日晦暗的天色中微弱地发出光亮,那时为了庆祝裴言的生辰,他们站在树下,看星月之光盈满双眼。天上是星月,眼前是星月,眼中还是星月。

陈知沅连星星月亮都肯给裴言摘了来。

世上再无人,比她还爱。

而今梅林枯死,星月将要失色,陈知沅俯首在地上,佝偻了很久。她布满泥灰的手重新动起来,摸索着树根,企图用这件繁重的事情短暂地麻痹自己。直到挖开当初和裴言一起埋下百花酿的那棵树,看见还没来得及喝的酒,陈知沅终于承受不住,颓然地瘫在了地上。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所有不愿意相信的事,在接二连三的证据证词证人前,都落成了事实。

譬如随州营短暂的溃败。

譬如随州城的硝烟战火。

譬如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再譬如,裴言的死。

裴言死了,饶是陈知沅如何麻痹自己,也无法改变。

她没有看见裴言的尸骨,只是听逐影说裴言死得惨烈,他死前最后一眼看向随州营,致死都还放不下随州的战局。这样流于言语上的话,从前她是不会信的,可日子越久,就越知道,越不可思议的话,往往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