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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不言(219)

作者: 若北南倾 阅读记录

何况逐影亲眼所见,裴言身中数箭,裹着风雪,落入万丈悬崖。

悬崖百丈高,神仙也难活。

而裴言不是神仙。

她回想起当日管事来见,说院子里的梅花开始凋零枯萎,管事每日派人精心照料,陈知沅也时时亲手松土施肥除草,却还是挡不住颓败之势,显示出力不从心。而时间稍稍算算,就知道一切的枯败,都是从裴言死讯传回来的前一日开始的。

到现在,梅林枯死了。

陈知沅缩在地上,脚边是挖出来的百花酿,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希望能在这寒风之中得到片刻的暖意。他们约好了裴言得胜归来要一起喝酒,尝尝裴言这个只能说是二流的酿酒师傅酿成的酒,他年游山玩水的时候,带着自家的酒,就如时时在家,刻刻不离。

可这些酒再也不会打开了,它们被挖出来,会被放进阴暗的角落藏起来,只是不会再被拿出来,用来斟满琉璃盏。裴言永远无法知道,他亲手酿的百花酿是什么味道,而陈知沅,也不会再喝酒了。

她想起裴言这些年同她说过的那些话,从遮遮掩掩到明目张胆,全都是从未变过的,深切的爱。

年深日久,愈演愈烈。

“殿下,这世间皮囊好看的人不止一个苏令安,殿下不妨试着欢喜别人。”

“殿下,要你说一句思念臣,就这样难吗?”

“殿下,臣爱慕殿下,到此已经很多年了。”

“殿下,嫁给臣。”

“阿卿今夜,比什么时候都美,这满城之中,甚至天下间,再也找不出比阿卿更美的姑娘。”

“阿卿,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阿卿,等我回来。”

可他再没回来。

挚爱北境山河的少年,永远埋葬在了北境的风雪之中。

尸骨无存。

还不知能否魂归故里。

陈知沅哭出来,却还要忍着不发出声音来,她此时已经肝肠寸断,心如死灰,但不愿让迟迟看见自己嚎啕大哭的狼狈。

她不能让任何人晓得,其实早在逐影回来,在自己殿上疯魔,在坐实裴言死讯的那天,她就已经被那些面容丑恶的朝臣,摧枯拉朽地击垮。她那时哭嚎流下来的眼泪,全都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她满是恨意地看着每一个如同看戏的人,不知他们为人臣子为何可以这么狠毒如蛇蝎,可恶如豺狼。

他们不会拿剑,没有见血,可他们的冷眼能要人命。

不止是要了裴言的命,也要了陈知沅的命。

陈知沅渐渐发冷,寒意来自冬日恶狠狠的风,那风似乎看陈知沅脆弱不堪,所以拼命要将她贯穿。她隐约听见迟迟叫她,看见迟迟抱着外衣跑过来,可她无心抬眼去看。她渐渐什么也看不清,寒冷也逐渐麻木,她的手再不能动,只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恍惚间眼中一片朦胧,天上似乎落下了雪花来,这一年临阳的雪,比哪一年都要大。那些雪花落在陈知沅的脸上,化成雪水,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是伤心,哪一滴是绝望。

她只听见远远的缥缈的声音,来自呼啸北风吹乱的风雪。

那声音说。

“阿卿,我回来了。”

恍恍惚惚,一枕黄粱。

先见

尘世间有很多事,在每一日发生,多到一个人的出生、嫁娶、死亡显得并不重要。每天都会有人在一阵啼哭中降生,每天都会有人一对高烛到天明,每天都会有人在意外或是苍暮中死去。所以一个人所谓无常的生死,单拿出来并不是一件可以被所有人长久挂在嘴边的事,这包括裴言在内也不例外。

所以几日之后,令人唏嘘的裴家少将军的死,就已经是旧谈了。除了回想起裴言的忠心不二一片赤诚,为了姜国献出生命外,会想起来的次数与南街被人打死的寡妇没有太大的分别。

陈知沅在院子里晒太阳,梅林枯死后的每一日,她都在院子里晒太阳。文乐长公主来瞧了她几次,但因有更要紧的事,也没有多陪。罗将军即将北上回京,早前修书给永康侯,说要共商大事,事情是关于随州的。

长公主夫妇商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实在不必瞒着陈知沅,于是寻了一日来告诉陈知沅,叫她心里有底,随州的事也许不像面上看着的这般简单。

话中深意,懂的人自然懂。

他们一家不是喜欢揣测别的人,也不喜欢揣测别的事,他们对他人没有恶意,也尽量不去相信别人对自己有恶意。虽然这些年他们见过的恶意并不少,失望早就攒够了,但总还是劝服自己去相信人性中善的那一面。

他们不愿去信,“恶”被滋养出来竟然是真的可以到这个地步,不仅是要命,是要天崩地裂,是要人间绝望,是要被抽干了血肉还行尸走肉,被人扒开眼睛看黑暗的世界。明明是没有血海深仇的人,为什么就可以轻描淡写地去残害另一个人的性命,他们冷眼旁观,夺走性命的时候像是在看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