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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66)

也就是说,如果顾远真按迟婉如撺掇的那样去做,他是肯定要把姓氏从顾改成柯的;但一旦这么改了,顾家的人还能支持他吗?就算大军压境兵临城下,顾名宗也不可能让外姓来当继承人啊!

——顾远正处在极度冲动的状态里,他能听出迟婉如这番话里的算计吗?

顾洋不安地看了看顾远,却见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底如孤狼般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我知道了。”他低沉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喜怒:

“总之,先找到天王星号再说。”

·

与此同时,天王星号。

几个保镖护着柯文龙匆匆穿过走廊,来到配电房附近一看,只见原先这里一间锁起来的密室房门大开,里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妈的!”柯文龙忍不住爆了粗口,紧接着强行把浑浊的呼吸压抑下去:“他们竟然能找到这里,把人都带走了……柯荣呢?!”

“父亲!”一个衣衫不整、略微虚胖的中年男子带着手下急匆匆从走廊另一端冲出来,气喘吁吁喝道:“怎么了?是怎么回事?我我听人说顾远带来的人发生了枪战……”

他身上酒气太明显,柯文龙知道刚才他不愿出来见顾远,肯定是躲在哪里跟人寻欢作乐去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多说什么,柯文龙重重喘了口气,才指向房门大开的密室:“上来的人不是顾远,是顾名宗对我们下手了,还带走了顾远他父亲。你现在立刻去封锁救生舱,然后调监控记录,一定要立刻找到他们——”

话音未落,就在这时走廊上灯光一灭,顿时陷入了黑暗。

柯文龙内心登时不好,紧接着保镖不要命地将他一推,周围顿时枪声大作!

“小心!——偷袭!”

黑暗中只有枪口瞬间的火光格外醒目,柯文龙被保镖死死挡在身后,只听见枪击如冰雹般在自己耳边炸开。密集的枪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紧接着,如同双方都突然约好了一般枪声突停,几声重物倒地的巨响从近处陆续传来。

柯文龙心中一沉:他的人手折损了。

他还没来得及根据声音计算自己剩下的保镖,就听不远处传来电流滋滋作响的声音,紧接着——轰!

大团明亮的火光从黑暗中爆发,赫然是配电房着火了!

“快跑!要爆炸了!”“快跑——!”

黑暗里顿时炸了锅,谁都没心思计较到底是那一方的子弹击中了电路,混乱中每个人都在迅速往外冲。柯文龙被两个亲信保镖一左一右夹着,顺走廊狂奔而上,只听身后果然传来爆炸的轰然巨响,气浪当即将好几个人掀翻在了地上。

——妈的!柯文龙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然而这时想什么都无济于事,两个保镖带着他冲到走廊尽头,柯文龙喝道:“上甲板!上去放救生艇,离开这艘船!”

保镖立刻应声答是,因为起火也不用电梯了,直接开枪打断了安全门锁,然后一头撞进了楼道。

顺着楼梯很快就能冲上甲板,柯文龙顾不得许多了,颤颤巍巍地被另一个保镖扶了进去,怕后面的雇佣兵冲进来,还立刻关上了门。

结果脚刚站稳还没缓口气,就在这时,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嗖!

最先冲进来的那个保镖晃了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谁在那里!”另一个保镖立刻举枪就射,然而下一秒子弹当空而至;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痛呼,随即重重栽倒在地!

事发实在太过突然,柯文龙骤然僵住。

这时突然头顶光芒一闪,昏暗的应急灯终于亮了起来。

一个全身黑衣的年轻人站在楼梯上,手中拿着一把尚存硝烟的勃朗宁MK,枪口平平指着楼道中的柯文龙:“不许动。”

柯文龙死死盯着年轻人苍白俊美的脸,半晌才咬牙道:“——方助理。”

外面爆炸的余波和惨叫声、脚步声、零星枪声隐约传来,如同一曲荒诞又催命的乐曲;船身在震荡中微微摇晃,将柯文龙和方谨投在墙上的身影拉长,暗黄色的光照下显得怪异不堪。

方谨居高临下望着柯文龙,长长的眼睫在鼻翼边投下一圈疏影。他眼底的神情是如此冷淡,连说话声音都平静无波,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甚至有种突兀的凝定:“——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连个疑问都没有,这话就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柯文龙反而镇定下来了:“顾名宗都告诉你了?”

他肯定以为这一切都来自顾名宗的授意。

方谨也并不去纠正,只冷冷道:“谁告诉我的不重要,不过你为了把我弄去当血袋,利用高利贷强逼我父母,事后不成又放火杀害了他们……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梦见过他们来找你索命吗?”

柯文龙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这就是顾名宗告诉你的?”

方谨挑眉不语。

“那顾名宗有没有告诉你,我女儿,我那无辜的女儿本来是可以顺产好好活下来的?——顾名宗故意挑她临产的时候对顾远他父亲下手,然后再把死讯告诉她,才让她在惊悸之下突然难产!当时你母亲就在产房里,只要抽血给我女儿她就能活,她本来不用死的!”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她本来就是我们柯家养大的,没有柯家她早就没命了!”柯文龙激动的声音几乎变调:“我们养大她让她多活了二十多年,结果事到临头她却贪生怕死,生生害了我无辜的女儿一条性命!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说?!”

方谨嘴唇微微颤栗,但声线却有种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镇静:“这就是贪生怕死?”

“这怎么不是?你以为我们柯家会免费做善事,要不是她血型跟我女儿一样,为什么我们要给吃给喝供她长大!”柯文龙大概是想起女儿,衰老的声音中带了微许哽咽:“我闺女还那么年轻,她做错了什么就要死?她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我是一点苦都舍不得她吃的……”

方谨嘶哑地打断了他:“那我母亲做错了什么?给吃给喝就能买一条命,就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送死?”

“那是她该的!”柯文龙暴怒吼道:“你父母欠了她,活该给她赔命!”

外面的爆炸渐渐远去,灯管爆裂、重物砸下的声音连绵不断,鼎沸人声渐渐被越来越大的噪音所盖住。

然而在这狭小的楼梯间里,空气却像在重压下层层紧缩,逼得人连呼吸都难以延续。

“……那顾名宗呢,”方谨微微喘息,颤抖问:“顾名宗才是害死你女儿的真凶,为什么你不找他赔命?”

柯文龙骤然一顿。

方谨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

“不要用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粉饰原因,柯文龙——你只是知道顾名宗活着才能被拿捏,如果他死了,顾家再立一个新的继承人,你就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利益罢了。甚至顾远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利益投资的一种,真爱他为什么不把他接到柯家来抚养?你把他留在顾家,只是为了从小确立他继承人的地位,将来好从中获取实实在在的收益而已。”

“你本来是有办法报仇的,只是把女儿惨死的仇恨等价代换成了更多好处,同时内心的愤恨无处消解,所以就拿这件事中最无辜也最弱势的我父母来解恨……”方谨冷冷道:“你根本没你说的那么爱女儿,甚至也不爱任何人。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血腥的利益交换罢了。”

柯文龙怒吼:“住口!”

方谨握着枪柄的手骤然一紧,手背甚至暴出了青筋。

“……所以你要杀我,”许久后柯文龙终于勉强恢复情绪,咬牙道:“你来替你父母报仇,想要来杀我……你打算杀了我怎么跟顾远解释,嗯?”

方谨没有说话。

“你跟顾远在一起了是吧?”

“……”

“从上次在香港酒店碰见你,你跟顾远在一块那样子,我心里就有点疑惑。后来你们回大陆后我又旁敲侧击了几次,猜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柯文龙轻蔑一笑,问:“你杀了我回去打算怎么跟顾远粉饰太平?还是等着顾远为我报仇,再一枪崩了你?”

方谨沉默良久,摇晃的灯影中,他侧颊阴影显出了一种奇异的冷灰。

“……我不用向他解释,”方谨低声道。

“有些仇恨不用解释,只要报了就行。就像我今天在这里杀了你,然后我会去杀顾名宗,一一讨还当年所有的血债;然后如果顾远要来取我的性命为你报仇,而我逃不掉,那也是我自己命该如此。”

“仇恨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无从化解,只能带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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