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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76)

“……”方谨退后半步,委婉道:“迟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说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说的那样?哪里不对了?”

迟秋的态度咄咄逼人,边上柯叔公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阻止:“这——迟姑娘,既然顾总深恨大少的事实已经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风流浪荡,也是常事,只要今后……”

“你让他说!”迟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其实柯叔公的话代表了在场相当一部分男人的观念:寻花问柳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订婚后还翻出来算账就太没必要了。不过顾大少这也够猛的,竟然睡了他父亲的情人,难怪顾家父子之间恩断义绝,个中内情原来如此……

“迟小姐,”方谨似乎终于被迟秋步步紧逼的态度惹恼了,冷冷道:“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本来就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你现在替你家男人出头,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吗?”

迟秋简直口不择言了:“你还有胆说,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整个顾家都已经被你骗走了,这还不算完?还要再替顾名宗动一次手除掉大少吗?!”

方谨盯着她涨红的脸,许久后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无可挑剔,这么挑衅的表情,竟然都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你都知道整个顾家就要是我的了,顾远是活是死还有什么关系?有工夫找我算账,不如回去好好看着大少吧,将来如何还说不定呢。”

迟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脸上表情却瞬间迟疑了下。

因为这出戏太过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对着坐席,这刹那间的异样便没有人发现,只落在了和她面对面的方谨眼里。

——真打吗?

方谨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真打。

迟秋在富家小姐中绝对算有胆有识的了,但毕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经验,刚才演得就太急切了点。如果不是顾远跟父亲争夺情人,而后失败被驱逐的内幕太过劲爆,以至于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则她那生涩夸张的表现是绝对会被看出破绽来的。

要是这一巴掌举起来却挥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后随便谁仔细想想都能发觉出不对来。

迟秋在方谨稳定的注视下别无选择,心一横牙一咬,正要对着他脸打下去,突然只听身后“啪!”一声刺耳的摔响!

只见顾远终于将他整晚没放下来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紧接着起身,大步走来,闪电般抓住了迟秋扬起的手!

不仅是迟秋,连方谨都怔住了,骤然往望向阴影中顾远冷硬的面孔。

“够了,”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十几个穿黑衣的保镖同时涌了进来!

厅堂中众人顿时哗然,纷纷下意识起身,和顾远那边的亲信保镖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几个老人倒还稳得住,都站起来往后退,柯叔公一边退到桌后一边用询问的眼神不断望向顾远;旁边柯荣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厉声喝问:“——顾远?你这是要干什么,逼宫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顾远淡淡道,“只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话彻底说开而已。”

说罢他也不理气急败坏的柯荣,只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指着方谨道:“方副总累了——别让他站在这儿,送他回去。”

方谨骤然望向顾远,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远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看他半分。

这是要干什么,顾远打算跟柯荣来硬的?!

但这是在柯家,又是刚刚订婚礼结束后,天时地利样样不全,他到底——

“方副总,”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来,挡住了方谨的视线,姿态柔和中带着训练有素的强势:“这里对您不太安全,请跟我来。”

方谨猝然抬脚向顾远走了半步,这时等在厅堂角落里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板,快走。”

大厅里气氛简直紧绷得要爆炸,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方谨终于无法拖延,只得被顾远的亲信手下和阿肯两人拉着,步伐微微踉跄,退出了厚重的桃木双面大门。

·

走出去方谨才发现门外的情况已经变了,走廊、楼梯、礼堂外柯家的守卫都消失不见,花园里空空荡荡,夜色中似乎蕴藏着针刺般的危险。顾远那个手下一声不吭,径直带他们穿过草地来到礼堂后的别墅,上了二楼,拿钥匙打开一扇客卧的门。

“这是顾大少提前让人打扫出来的,门锁精钢加固,钥匙由他亲自保管。时间紧促来不及布置,所幸还算干净整齐,请您将就着休息一夜。”

方谨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远要跟柯荣动手?”

那手下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咳了一声,慢慢道:“顾大少本来……没料到您今晚会出现……”

因为完全没料到,所以很难处理柯荣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后顾远便选择了抢先下手将对方彻底打服。

——这是他身为黑道继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当断则断;一旦动起手来,柯荣这种人远不够他的份量。

“顾大少事先给我留了话,柯家今天晚上会很乱,希望您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手下又打了个请的手势,说:“另外不管听到什么动静,无论谁来敲门,哪怕有人撞门都别开。等事情一旦结束之后,大少会亲自过来开这道门的。”

方谨呼吸微微凌乱,终于抬脚走进了房间。

手下在身后要关门,突然听见他头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动作一顿,只见方谨整个人似乎都溶在朦胧的夜色里,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听他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轻轻说:“请你们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处最后一个昏暗的剪影

对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异常漫长的夜晚。

从二楼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园静悄悄的,所有灯都灭了,四下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犹如不可见顶的海水一样把每个人压在深深的海底。

远处不时响起犹如风声掠过树梢的响动,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实是加了消音器的枪响。

方谨从窗前转过身,只见阿肯站在后面异常警惕的盯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担心我跳下去?”

阿肯没有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谨摇头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脸,阿肯立刻上前严严实实拉上了窗帘。方谨在浴室里道:“你想多了,这个时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码也得比顾远他爸撑得久吧,不然遗嘱公布出来怎么办?”

接回顾父后,方谨曾经尝试修改顾名宗留下的遗嘱,但很快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顾名宗的财产指定继承书已经在各个不同地区做过多次公证,除薛律师之外,参与公证过程的律师团队多达十数人;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遗嘱中写了什么,但要修改条款或废除另做的话,是绝对瞒不过他们的。

也就是说,除非顾父突然恢复神智到可以修改遗嘱的程度,否则顾远通过继承方式赢回顾家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方谨将柔软冰凉的毛巾覆在面颊上,片刻后疲倦地擦了把脸,只见白毛巾上赫然沾着几丝头发。

黑白分明,鲜明得刺眼。方谨盯着那头发看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将它冲了。

“您这样是不行的。”阿肯一边肩膀靠在站在浴室门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顾家产业,不如干脆把烂摊子甩给顾远,然后远走他乡,专心治病,加速期治愈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说得简单,怎么甩?”方谨失笑道:“指着季叔告诉顾远:这才是你亲生父亲,当年想用我妈给你妈当血袋,导致我爸答应顾名宗的要求差点把你爸杀了;多年后我爸妈又被你外公杀了,我杀了你外公,然后从他手里把你即将送死的亲爹救了出来,现在这些钱给你,产业也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摇头做什么,还有更好听的说辞能解释这一切吗?”

阿肯沉默片刻,承认道:“……没有。”

“那就对了。恩怨代代纠缠,终结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其彻底封存,把所有血仇留在无人知晓的过去……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方谨闷咳几声,随手扔了毛巾,越过阿肯走向卧室。

“——但是,”阿肯骤然转身望向他:“如果您死了,而顾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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