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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16)

「对不起。」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

小云似乎有些尴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后,说:

「今天让我请客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

『好啊。』我说,『不过我还要来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吗?』我说,『我是选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块的调酒杯里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长匙快速搅一搅,

然后把冰块滤掉,倒进刚从小冰箱里拿出来的鸡尾酒杯,

最后再加一颗红橄榄便算完成。

「为什么点martini?」小云问。

『我常看到有人点,所以想喝喝看。』

「马汀尼确实是一杯很有名的鸡尾酒,甚至可以说是名气最大。」

小云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点“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应该会比较适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觉得满口冰凉。

小云走回吧台中央,一个打条领带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子也点了马汀尼。

「麻烦dry一点。」他说。

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又调了一杯martini给他。

我拿起手中这杯不知道是dry还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微笑。

吧台边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点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静,通常一个人静静抽着烟,弹烟灰的动作也很轻。

店内还有两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时甚至同时闭嘴聆听音乐。

小云在吧台内找一些诸如擦拭杯子的闲事来做,左晃右晃。

有时晃到我面前,但并没有开口,我猜想她应该还是觉得尴尬。

『我不是来这里舔拭伤口,只是单纯喜欢这里的气氛。』

在小云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时,我开了口,试着化解空气中的尴尬。

她没回话,停下手边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应该还谈不上,只是经常花前月下而已。至于劳燕分飞嘛,

东飞伯劳西飞燕,意思是对的;不过我是孔雀,习惯东南飞。』

我说完后,发现小云嘴边的微笑很自然,便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学念的是统计。』我说。

「我一直念企管。」小云终于开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个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毕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小云拿了一小碟点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样,都是成大的学生。』我说。

「我也是耶。」她说。

『那么或许妳认识她吧。』

「或许吧。」

小云耸了耸肩,脸上一副你不说我就不问的表情。

『好吧。』我说,『看在免费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苇庭。』

「她高我一届,是我学姐。」小云说,「我们还满熟的。」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她点点头。

『真巧。』我说,『妳哥哥是荣安的朋友,妳学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学院的索拉波做了一个研究,在美国随机选出两个人,并

假设平均每人认识一千人,那么这两人彼此认识的机率只有十万分

之一,可是这两人共同认识某个朋友的机率却高达百分之一。」

『假设平均认识一千人?』我说,『好像太多了。』

「也许吧。」小云笑了笑,「不过这个研究的重点是说,两个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似乎并

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妳这种讲话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这么说,我一定

会叫她把平均认识一千人的假设减少,重算机率后再来说服我。』

「那她会怎么反应?」

『她应该会笑一笑,然后叫我不必太认真。』

「我想也是。」小云说,「她的脾气很好,在系上一直很受欢迎。」

『是啊,她确实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刚接触杯缘,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贴住嘴唇。

「我好像应该再请你喝一杯。」小云说。

『为什么?』我把酒杯放下。

「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没关系,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勉强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云和我同时沉默了下来。

我几乎可以听见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抽烟时的呼气声。

「再调一杯martini给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后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说:

「从现在开始,我把嘴巴闭上,一句话都不说。」

说完后,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静静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苇庭在一起的时光。

那确实是段快乐纯真的日子,即使后来不太快乐、有点失真。

虽然常会觉得这些回忆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觉却始终没有降温。

我应该早就把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还是机械式举杯、碰唇、仰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神时,吧台边只剩我一人,

另两桌的客人也不见了。

我起身对小云说:『我走了。』

移动时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或是坐太久两腿发麻?

小云还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挥挥手表示告别。

第二十七章

荣安出院了,不过还得拄着拐杖一段时间。

而且在工地的宿舍重新修建好之前,他得一直住我那里。

我每天一大早骑机车载他到工地上班,回来睡个回笼觉后再到学校。

有时他同事会顺路在下班时送他回来,有时我还得特地去接他回来。

荣安出院后第三天晚上,我载着他到yum。

小云刚看到荣安拄着拐杖时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大碍,

便觉得好笑。

这晚荣安和小云都很健谈,我的话比较少。

还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个点martini的男子。

荣安出院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在学校接到荣安的电话。

「喂,来载我。」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

『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你太混了吧。』我说。

「反正我是病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我挂掉电话,放下手边的事,有点不太情愿地骑车去载他。

我花了20分钟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钟载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车子不熄火让他先下车,因为我还要到学校。

他下车时,身体会稍微往右倾斜,先让右脚接触地面,等站稳后,

左手腋下夹着拐杖、右手扶着车后座,左脚再离开车。

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下车的,动作不太顺畅时我才会帮他一把。

「喂!」荣安的右脚刚接触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

顺着他平举的拐杖往左前方一看,视线只搜寻两秒,

便在20公尺外电线杆旁,看见苇庭。

她好像是被从某户院子里探出头的黄花吸引住目光,于是驻足观望。

我楞楞地看着她。

原本以双脚和坐在座垫上的屁股稳住机车重心,但不知不觉站起身,

屁股离开座垫后,机车失去重心,向右倾倒。

「啊!」荣安大叫一声,因为他的右脚才刚站稳,左脚尚未离开车子。

幸好他的反射动作够快,右脚单足往后弹跳。

可是弹跳了三下后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上。

「唉唷!」他又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