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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17)

机车摔落地面的撞击声和荣安的呼叫声,惊醒了苇庭。

她转头朝向声音传来处,正好与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显得很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

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它的动作和语言。

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

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离去的时间点。

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低下身把机车熄火,

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

「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

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

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

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

「还好吗?」苇庭说。

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

『妳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

『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

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

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第二十八章

『妳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

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

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

『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妳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吗?』

「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

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

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

『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

苇庭先是一楞,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

我觉得杵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

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妳待会有事吗?』

「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

『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

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

『什么事?』我问。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

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

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

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

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

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请妳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

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

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

我将那袋子放入机车的置物箱,发动车子。

「我该怎么坐呢?」她没上车,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坐?』我瞥见她穿了条裙子,便说:『就直接侧坐啊。』

「可是在台北侧坐要罚钱。」

『大姐,这里是台南。』我说,『而且妳以前也常侧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后,就没坐过机车了。」

说完后,她上了车,用右手手指轻轻勾住我裤子上的皮带环。

机车起动后,她问我刚刚为什么叫他大姐?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顺口而已。

可能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当知道再怎么表现都无法挽回她时,

于是无欲则刚,反而更自在随性地面对她;

而她是选羊的人,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就以现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头勉强保持与我之间的接触。

先不说当我们是男女朋友时,她总是从后座环抱着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载她时,起码她的右手还会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了。』

「谢谢。」她说。

然后她左脚踩着排气管当支点,右脚轻轻落地。

第二十九章

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

虽然之前总共来过五次,从来没有一次看到夕阳,但她仍会除去鞋袜,

在沙滩上赤足行走,并任由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

我瞥了她的脚一眼,她蹬着一双鞋跟并不算低的黑色皮鞋,

小腿裹了淡茶色的丝袜,这样大概不可能会再除去鞋袜吧。

沙滩依旧被海水弄成深浅两种颜色,她踩在浅色的沙滩上,踏步甚轻,

生怕不小心弄脏鞋袜。

『终于看到夕阳了。』我转头朝向西边,海上的夕阳一团火红。

「是呀。」她也转头,「终于看到夕阳了。」

是啊,看到夕阳了,然后呢?会觉得浪漫吗?

感情若不在,费尽心思摘下来的星星大概也不会闪亮。

「你的学业如何?」苇庭问。

『还过得去。』我说,『妳呢?工作顺利吗?』

「刚开始到台北时不太适应,现在好多了,也渐渐有了成就感。」

『恭喜妳。』

「谢谢。」她笑了笑,「那你其它方面吗?」

『其它方面?』

「我现在有男朋友。」她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便又开口。

『喔。』我说,『如果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没女朋友。』

「都没对象吗?」她问。

『目前还没。』我说。

「为什么不找呢?」

『课业太忙。』

「可是……」

『妳还是喜欢追问一连串的问题。』我打断她,『这种问题对妳来说,

难道有特殊的意义吗?』

她楞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突然想到:

在今天的重逢中,我发觉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变了;

唯独不太识相地追问问题的方式,竟然跟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为这种被惹毛的感觉而找回当初的她。

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齿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