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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25)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被牠

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唯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

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

的欲望,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

第四十一章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妳来收杯子时,我以为妳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妳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妳?』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