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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7)

我开始沉默,柳苇庭则犹豫是否该把面前已融化的冰吃完?

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她:『妳现在念企管?』

「嗯。我考上了企管研究所。」她回答。

『好厉害。企管很难考呢。』

「还好啦,幸运而已。」

她放下汤匙,似乎决定放弃面前那盘冰水。

学弟们要离开了,我先起身替他们付帐。

有个学弟还跟她挥挥手,说:「学嫂,再见。」

她笑了笑,也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又坐回她面前时,她将那封情书递给我。

我很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已经写上了我的住址。」她又拿出一张新的信封,笑着说:

「请你把那封信装进这个信封内,寄给我。」

低头看了看地址,知道她住在学校附近。

「记得要在收件人栏里填上我的名字。」她又说。

『就这样?』我抬头问。

「当然不止。」

『还要做什么?』

「还要贴邮票呀!」她笑得很开心。

我将情书和信封收下,她便起身说:「我该走了。」

看她往店内的方向走去,猛然想起刚刚只付学弟的帐,赶紧越过她,

抢先把我们两个的帐也结了。

「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她又笑了笑。

听到她又提到孔雀,心里感到不悦,但不好意思当场发作,

只好勉强微笑,神色颇为尴尬。

「如果你仍愿意将信寄给我,我会很高兴。」走出冰店后,她说: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

「我的样子应该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吧。」她笑了笑,

「说不定你已经失去写那封信的理由了。」

我还是没有答话。

「我们以前上课的时间是星期二,对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

「今天刚好是星期二,如果下星期二之前我收到信,我会给你答复。」

『答复?』

「你信上说的呀。」

我恍然大悟,她指的应该是: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如果我没寄呢?』

「那我们就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呀。」

我看了看她,她的神情很轻松,笑容也很自然。

「再见。」她说。

『再见。』我也说。

第十章

隔了两天,才把信寄给柳苇庭。

其实我没犹豫,只是找不到邮票又懒得出门买,便多拖了一天。

那天晚上回宿舍时,我又把情书看了一遍。

很奇怪,当初写这封情书时,脑子里都是笑容很甜的柳苇庭;

但在阅读的过程中,关于刘玮亭的记忆却不断涌现。

甚至觉得这封信如果是为了刘玮亭而写,好像也很符合。

只不过笑容很甜这个形容可能要改掉。

看着信封上的「刘玮亭小姐芳启」,发呆了许久。

信封是娇小的西式信封,正面有几朵花的水印,

背面则画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的表情是凝视而不是微笑。

当初不想用标准信封来装情书是因为觉得怪,好像穿军服唱情歌一样。

但柳苇庭给我的是标准信封。

我叹口气,在标准信封的收件人栏里写上:柳苇庭小姐启。

然后将娇小的刘玮亭装进标准的柳苇庭里。

黏上封口后,才想到应该只将信纸放进即可,不必包括这个小信封。

但黏了就黏了,再拆会留下痕迹,反而不妥。

我特地到上次寄这封信的邮筒,把信投进去,听到咚一声。

回头看邮筒一眼,有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封信很沉重。

一直到星期二来临之前,晚上睡觉时都没有作梦。

与第一次寄这封信时相比,不仅梦没了,连紧张和期待的感觉也消失。

新的星期二终于到来,我算好当初下课的时间,

到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等柳苇庭。

已经是秋末了,再也听不见蝉声。

远远看到有个女孩从教室走向我,我开始觉得激动。

彷佛回到当初等刘玮亭的时光,甚至可以听到她说:「我们走走吧。」

然后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擦了擦眼角,当视线逐渐清晰后,看到了柳苇庭。

我竟然感到一丝失望。

「你就是写信给我的柯子龙?」

『是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

『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

「我的笑容真的很甜吗?」

『嗯。』

「那我不笑的时候呢?」

『呃……』我想了一下,『不笑的时候眼睛很大。』

柳苇庭楞了一下,表情看起来似乎正在决定该笑还是不该笑?

最后她决定笑了。

「有没有可能又笑眼睛又大呢?」她边笑边问,并试着睁大眼睛。

『这很难。』我摇摇头,『除非是皮笑肉不笑。』

她终于放弃边笑边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尽情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眼睛微瞇,弯成新月状,这才是我所认为的甜美笑容。

以前一起上课时,这种笑容总能轻易把我的心神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虽然认识刘玮亭之后,我对这种笑容的抵抗力逐渐增加;

但现在刘玮亭已经走了,便不再需要抵抗的理由。

望着她的笑容,我有些失神,直到她喂了一声,才回过神听见她说:

「我们到安平的海边看夕阳好吗?」

我点点头。

我骑机车载着她,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即使停下车等红灯也是。

第一次约会(如果算的话)便看太阳下山,实在不是好兆头。

然后我又想起刘玮亭。

以前跟刘玮亭在一起时,得先经过五分钟热机后,才会感到熟悉;

而跟柳苇庭相处时,却没有觉得陌生的尴尬阶段。

第十一章

当海风越来越咸时,我发现太阳已快沉没入大海里,赶紧加快油门。

「夕阳呀!」才刚停好车,她便一跃而下,往沙滩奔跑,「等等我!」

我往前一看,太阳已经不见了。

「真可惜。」她回头说。

我看她的表情很失望,便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她笑了笑,「干嘛道歉呢?」

柳苇庭蹲下身除去鞋袜、卷起裤管,赤着脚走在沙滩上。

我犹豫了两秒,也除去鞋袜,跟上她,一起在沙滩上赤足行走。

在海水来去之间,沙滩呈现深浅两种颜色,我们走在颜色最深的部分。

沙子又黑又软,轻轻一踏脚掌便深陷。

「你知道吗?」我们并肩走了十多步后,她说:「我从未收过情书。」

『很难想象。我以为妳应该常收到情书。』

「有被搭讪或收到纸条的经验,但由完全陌生的人寄来的情书……」

她沿直线走动,任由上溯的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确实没收过。」

『现在写情书的人少了,收到情书的人自然也少。』我说。

「大概是吧。」她说。

我们开始沉默,只有海浪来回拍打沙滩的声音。

海浪大约只需要五次来回,便足以把我们的足迹完全抹平。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已经消失的脚印,然后往岸上走,

直到海浪再也构不着的地方,便坐了下来。

我跟了上去,也坐了下来。

「写情书或收到情书,都是一件浪漫的事。」她说。

『喔。』我应了一声。

「你可能不以为然吧。」她笑着说,「我觉得浪漫很重要哦。」

『妳认为的浪漫是?』

「在雪地里跑步、丢雪球;或是在沙滩上散步、看夕阳,都很浪漫。」

『照这么说,在非洲不靠海的地方,不就没办法浪漫了?』

「说得也是。」

她凝视大海,似乎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