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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6)

我不否认今晚突然看到柳苇庭心里是惊喜的,但一连串的问题,

却令我觉得有些难堪。

尤其她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情书的真正收件者,

当她在我面前拿着那封情书时,我感觉自己是赤裸的。

「请你等等!」

走了十多步,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停下脚步。

「对不起。」她跑到我面前,「我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封信对我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想确定一下而已。」

『那妳现在确定了吧。』

「嗯。」她点点头,「对不起。」

我叹口气,说:『没关系。』

「本来想在比赛后马上问你,后来觉得不妥,便先跑回去拿这封信。」

她把信拿在手上反转了两次,便收进外套的口袋里,接着说:

「我怕你走掉,便拜托两个学弟留住你。」

『其实一个就够了。』

「我怕一个人留不住你。」

『为什么?』

我看着她,一脸疑惑。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避我的目光后,说:

「我不认识你呀,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暴力倾向。万一你心里不高兴,

动手打人……」

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表情似乎很尴尬。

我楞了一下,过了几秒后觉得好笑,便露出微笑。

「那……」她有些吞吞吐吐,「我还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妳问吧。』

「我明天晚上可以来为你加油吗?」

我看了看她,没多久,她的脸上便扬起甜美的笑容。

于是我点了点头。

第八章

八强赛对上土木系,我打第五点。

比赛刚开打,柳苇庭正好赶到,在离球桌十公尺处独自站着。

轮我上场时,我们前四点是一胜三负;换言之,我若输水利系就输了。

我对上一个校队成员,看他挥拍的姿势,心里便凉了半截。

朝柳苇庭看了一眼,她面露笑容,还跟我比个V字型手势。

乒乓球比赛不像拳击比赛,在擂台打拳时,如果爱人在旁加油吶喊,

你可能会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击倒一个比你强的对手。

然后脸颊浮肿鼻子流着血眼角流着泪,与飞奔上台的爱人紧紧拥抱。

但打乒乓球时,技术差一截就没有获胜的机会;

即使爱人在旁边说如果你赢了就脱光衣服让你看免费也一样。

所以我连输两局,也让水利系输掉了八强赛。

学弟在我输球后,说:「学长,一起去喝个饮料吧。」

我看到柳苇庭正朝我走来,于是说:『我还有事,你们去就好。』

然后跟她一起走出体育馆。

背后的学弟一定很惊讶我竟然跟昨晚的比赛对手走在一起。

「校队打系际杯,很不公平。」一走出体育馆,她便开口。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真的很不公平。」她说。

我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真的实在是很不公平。」她又说。

『一起去喝个饮料吧。』我终于开口,『好吗?』

「嗯。」她点点头。

我们到校门口附近一家冰店吃冰,才刚坐下,发现学弟们也来这里。

「学长!你太神奇了!只打了一场比赛便约到这么漂亮的学姐!」

「你不懂啦!也许学长早就认识她了。」

「对啊!搞不好她是学嫂。」

「如果是学嫂,为什么昨晚学长还能镇定地比赛呢?」

「学长大义灭亲啊!为了系上荣誉,不惜在球桌上羞辱学嫂。」

「真是学弟的榜样啊!学长你该得诺贝尔大公无私奖。」

五六个学弟凑过来七嘴八舌。

『你们到那边吃冰。』我指着三四步外的空桌,『我请客。』

「耶!」学弟们哄然散开,兴高采烈地走到那张空桌。

学弟一走,场面虽然静了下来,但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

柳苇庭也没说话。

我吃了第一口冰,觉得场面和身体都很冷,便说:

『确实是不公平。』

柳苇庭楞了一下,然后便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真的很甜美,笑声也是。

我突然有股冲动,也跟着笑出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她的笑声渐缓,说:「你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我紧急煞住笑声,喉间感受到突然停止发声的后座力。

「你对学弟还满慷慨的。」她又说。

我虽然看着柳苇庭,但关于刘玮亭的记忆却瞬间涌上来。

勉强笑了笑后,说:『还好而已。』

「你为什么选孔雀?」她问。

我记得刘玮亭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想了很久;

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答案。

我耸耸肩,说:『没想太多,就选了。』

「那你知道我选什么吗?」她又问。

『妳选羊。』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注意妳,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封信呢?』

「那……嗯……」她欲言又止,「那……」

我等了一会,看她始终说不出话,便说:

『妳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那封信会寄错人?』

「嗯。」她点点头,放轻音量,「可以问吗?」

『妳当然可以问,不过答不答就在我了。』

「哦。」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

『开玩笑的。』我笑了笑。

我将大四下学期发生的事简短地告诉柳苇庭。

叙述这段故事必须包括荣安和刘玮亭,我提到荣安时不免多说两句;

而提到刘玮亭时总是蜻蜓点水带过。

可能是因为这种比重的不均,以致她常插嘴问问题以便窥得故事全貌。

也因此,我还是花了一些时间说完,而我们面前的冰也大半融化为水。

第九章

我用汤匙随意捞起几处浮在水面的小冰山,放进嘴里后问:

『妳为什么选羊?』

「因为牠最温驯,而且可以抱在怀里,这会让我觉得很温暖。」

『羊真是个好答案,早知道我就选羊了。』

「你绝对不会是一个选羊的人。」她说得很笃定。

『为什么?』

「你发觉情书寄错后,并没有立刻告诉玮亭。对不对?」

『没错。』

「如果玮亭一直不知道实情,你应该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你寄错了。」

『嗯……』我想了一下,『应该是吧。』

「选羊的人眼里只有爱情,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交往。你怕

伤了玮亭,于是选择将错就错,所以你一定不会是选羊的人。」

我看了看柳苇庭,陷入沉思。

「选羊的人视真爱为最重要的,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常会不得已而

伤害自己不爱的人。如果没有伤害人的觉悟,怎能算是选羊的人?」

柳苇庭拿起汤匙在盘子里搅动,她面前的冰几乎已完全变成水。

『如果是妳,妳会怎么做?』我问。

「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实情说出来。」她放下汤匙,把语气加重,

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说:「毫不迟疑。」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

我不喜欢自己是个选孔雀的人,如果可以重选,我希望自己选羊。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选羊的人——不管男或女,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而且会带给另一半幸福,因为在他们眼里爱情是最重要的。

但从来没想过,选羊的人必须要有随时可能会伤害人的心理准备。

我突然对那个心理测验产生极大的反感,也不愿话题绕着它打转,

于是说:『不提那个心理测验了,那是个无聊的游戏。』

「可是我相信心理测验有某种程度的象征意义。」

『是吗?』

「相信我,」她笑了笑,「我是学统计的。」

我手中的汤匙滑落,撞击盘子时发出清脆的铿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