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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同人)九结(43)

作者: 之危 阅读记录

卡纸的影子来回摇晃。

过去的影子四处飘荡。

荒寒的夜被火和血浸红。路上铺着死人作的毯子,有的早已故去、竟成活尸作伥,有的一生忠悃、殉身成义,有的年少懵懂、颠仆于乱刃之间,有的命丧瘴毒与蛇口、客死异乡。毯子也卷着那个喜欢读话本的姑娘,跟他说,要是炼成话本里头的情蛊,她赠给他,她今日偷偷过来,等他等到太阳落山,回家路上撞见了先锋。路边散着药草,她手里紧握竹筐。这天是她为父老取药的日子。他忘了。中州数百人夜伐翳流,数百人殚心积虑只为今日,切不可有失。

翳流的人,该死的死,该散的散。中州的人聚在主殿外,面前拦着数丈高的活藤,便是末道坚壁。先前有一壮士举剑奔去,意欲劈开毒藤,清出条道路来,谁知活藤悉数暴起,汁液喷溅,转瞬化丝,竟拖七尺躯缠入藤墙,俄顷抛出一架白净骷髅。余者战战,频频目指,望他决断。他令众人待命,一人探路。活藤遇他辄却,石门辟启,仅容一人通行。他一步踏入,石门立阖。殿中烛火跃跃,殷红如血,一人已等他许久,他亦等那人许久。他们都知道他不会走,而他会来。

来。

他便去。

匕首由中州手艺最好的匠人打造,贯穿魔心,只需轻轻一推。他以为倾尽所有。两个人跌倒于石座,烛火一盏盏熄灭,远处窸窣有声,活藤如灰絮剥落。是那人倒在他怀中,是他揽那人入怀中,他不愿记得。他颈侧湿热,须臾一物轻掠而过,至他唇边。烛火皆死。唇上咸涩,一抹,一道血痕,他回想那是什么。是烛?是风?是毒?

一个吻。

两种法。

或极欲,恶欲化蛇;或无所执,万端虚空。

他将那人唇上血迹擦净,血下是笑。

他听不到。

一剑横来,欲取那人头颅。他以匕首架下:“别碰他!”

“邪魔奸佞,若不戮尸枭首,恐生变数。”

戮尸枭首,是要戮尸枭首——谁人尸首?他严声道:魔头一身剧毒,触之则死。除恶务尽,首恶伏罪,尚有巨患,隐楼毒虫无数,当以毒攻毒,取魔头血,除之。

他怀抱尸骸走一段路。末一段路,他们走过千万次。这段路上没有声音,怀中轻如无物,于是他拢紧一些。火暗了,天际黑得新鲜而透明,如嫩肉曝露,如恶人心。他开其心,得一片荒寒夜色,缄默将他围裹。太静了,他于是说话。别碰他,他和每个遇到的人说;别碰他,他在心中说。不是同一句话。要是人舌长成蛇信形状,可以分叉,一边真话,一边谎话,多好。

隐楼不很远,他抱着尸骸登楼,虿尾蛊虫闻风即动,蜂涌而至,纷纷而死。他抱着尸骸在药圃坐下,尸首面带血泪,血珠落入唇吻。他便吻他,由眼至唇地吻。仍有血滚落,打湿左衽,他恍觉喉咽颈项疼痛欲裂,因那人临死咬破的一块血肉。原来血只是他的。他学习如何疼痛。于是万籁复还,他仿佛一刹还童,头一回识认天地万物。这一夜,有抃贺歌呼,有巨石崩落,有蝎蛇嗟泣,万籁将他淹没,初淆乱难分,复历历可辨。有一种声音黏软沉闷,因他掘土,湿泥松落塌陷,成寝穴。他擦去他面上血与尘,除却自己的咍笑,又听见另一种声音,鲜脆劲健,当初种莳的草籽,不日破土而出,他日或刺疼尸首。他胡乱拔出根垓,心想这样未免太阒寂,又胡乱塞回去。

他不为他裹尸,恨布帛与之亲近,撒下末一抔土,更恨根垓泥沙。

乱影拧作一股,化赤蛇自沉。他见蛇缠人而眠,得欢喜,舍恚恨。

倘若……你见我——身后见我,恶欲化蛇,自啮其身——你会笑吗?

蛇说。

蛇说:世人奉你香火,我缠你身。

蛇说:世人敬你、畏你、憎你,我独爱你。

蛇说:你死,我囚你腐尸,比万劫久;你醒,我杀你数回,甚于恒沙;我不是英雄,我只想杀你。

蛇说。

这块土不养草木,若芽蘖滋长,必为剧毒。土下蛇与人渐渐冰冷,人扼蛇七寸,蛇缚人周身,就这样很多年过去。后来有人把土挖开,蛇尸人尸皆不腐,一夜自焚为尘埃。乡人惊恐,建祠立像。蛇与人在祠堂中搏杀,就这样很多年过去。

直到一天,蛇绞碎人骨,人撕烂蛇躯,蛇与人共飨一道裂痕,至神像不堪而碎裂。后来的人收拾碎片,另立一尊不得其神的像,会有一些人听到另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不再有蛇,也不再有蛇要绞杀的人。

离祠堂不远,有一家风铃店。老板喜欢把一枚蓝风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晚上关门后,他一个人听着风铃,临睡和床头的三个小人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