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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15)

啸声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才停,刚刚松了一口气,这位头发颜色带领时代潮流的神秘人物缓缓站起来,转过了脸。这刹那之间,我的肾上腺素下半辈子的存货几乎都一次出清了,我确信我的心脏有一秒钟真的逃离了地球引力蹦到了我嘴里。虽然这秒钟过后,我就感到了十二分的羞愧,觉得自己面对复杂情况心理素质还是不够稳定,缺乏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大将风度,一下子就激动得过了头。那张脸,虽说眼睛小了点,小得看不到瞳仁,皮肤老了点,褶子打得连天起,可以夹住两粒花生,平时营养也不太好,面颊上完全看不到肉,不过总而言之,还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子而已。

普通老头子拍了拍身上,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我就见到了一生之中见过的最不普通的场景。

吸血鬼。

若干年前,我最爱的一部电影叫做“夜访吸血鬼”,其中三大男星统统风华绝代,倘若被咬一口可以长成那样,吃老鼠我觉得都可以商量。等当了猎人,居然在联盟卷宗里看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吸血鬼这一票东西,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当即破天荒地的狠狠拍了梦里纱一道马屁,赞扬他最近身体发福,定交鸿运,虽然事实证明我拍到了马腿上——-他刚花了一笔大的去做抽脂——-还是不妨碍我的高昂情绪持续了三天之久。

两个月后,东京地区爆发吸血鬼世界圈养人类派和和平共处派的大规模内战,应日本政府的要求,全球三星以上的猎人全部征调往东京守护重要中枢机构和建筑,以免遭到破坏。我当时虽然是一只小小菜鸟,但在亚马孙实习居然全身而退,也是一盏好油灯。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被派去协同送死。

我守的是巨蛋体育场,是夜,果然有圈养派的死战分子来犯。幸好与我一起站岗的是非洲来的师兄,眼看打不过,奋起施展独门巫术毒喷嚏,终于成功逃离魔嘴。我与吸血鬼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人生光明面就幻灭了一大部分,遭遇之惨,完全可以媲美看到自己奉为圣洁的梦中情人在剃脚毛,那些阴沉的,邪恶的,充满黑暗欲望,最重点是,丑陋的脸,深深留在我记忆中,令我一再想起大富翁中阿拉伯人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现在,这些裹在黑色的长衣里,戴着黑色的帽子的生物,带着他们丑陋的脸,又开始踩我第二遍,我真是担心他们踏到不该踏的地方,我朱家孤独一枝,就等着我传宗接代了,要是就这样绝种,那前世不知道欠了人家多少钱没有还。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真奇怪,身为吸血鬼,他们步子却十分缓慢呆滞。对吸血鬼的身体能力我是有研究的,平地单腿跳跃步距,可以达到九米以上,无借力滞空时间长达两分钟,必要时候,身体可以缩成平时十分之一大小。难道这群吸血鬼基因不好,返祖了?

我心里默默数,十五,十六,十七,第十七个也是最后一个,一脚踩在我的脚掌上,一偏,身子一侧,居然几乎摔了一交,真是够丢脸的。但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看到他飘开的黑色衣服下摆处,有一个小小的金色数字:十七。

十七?十七?吸血鬼,十七?

我努力回忆读过的吸血鬼卷宗,看有无和数字相关的信息,生辰八字?幸运数字?骨头斤两?结婚次数?都不太可能吧。不过隐约间还是记得什么有关的,什么呢,什么呢~~~是五年前,巨蛋,非洲师兄被迫施展要大耗真元的毒喷嚏前嘴里自言自语,他说:操你妈,居然是近卫军十三号,今天麻烦大了。这不是我听来的,因为他讲的土语只有老天爷听得懂,是旁边那位也从赞比亚来不过懂英语的猎人进行了忠实的同声传译,提到近卫军十三号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大家都抖而我不抖,乃是无知者无畏的绝佳写照。

近卫军十三号,有没有可能,这位是近卫军十七号呢,前面走过去的十六个人,会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号码。

除非跳出土堆上前搜个身,我是再想不通了。这种糊涂感就象一把草塞在我嘴里,难受得要命。接下来我就发现,其实我嘴里真的有东西,倒不是草,而是一只鞋子的尖。

银发老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水晶蓝色。

他把我从土里拔出来,真的拔出来,我头皮一紧,整个人已经在半空了,简直就是一根大萝卜横空出世。那双眼睛就在我面前,仔细的看着我,奇怪的说:“人类?”

很多电影里面,大抵主人公遇险这个时候,杀手就要很鸡婆的说一车筐的话,电钻也好,匕首也好,锤子也好,迟迟不下去,非要等到对方养够精神了反戈一击,自己乖乖变了刀上肉。看来我是没命演正剧了,老头爽快得很,两只手抓住我左右肩膀,只要用力一掰,我就和天天早上摆到菜市场卖的生猪殊途同归。

一个人临死之前,脑子里会想些什么,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研究的问题,不过这种研究实在不好做,即使我性情残暴,草菅人命,能够下手随便抓一两个人来打死以得到试验数据,也不晓得如何记录才好。至于电影里面的剧情,我智商再低也不相信一个人身中八十弹后,居然还能情长气短哼五分钟家乡戏。

直到今天,我总算有了机会身临其境,两边肩膀在瞬间已经被卸脱关节,并且伴随剧痛持续。横向。快速。分崩离析,我哪里有时间想什么前生后世啊,光顾哇哇乱叫,兼且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张大面饼,正处于被做成油条的过程中。老头撕票撕了一气,遭遇我顽强抵抗,居然功效不著,也多少有点意外,不过他没什么好奇心,不但不停手来问问我的来头,反而加大力度,誓要把我一分为二。

一生中无数生死关头,凶险程度以今次最彰,堪称HIGHLIGHT中的HIGHLIGNT,高潮中的高潮!我用尽了吃奶的能量来维系自己身体的领土完整主权统一,脸上红涨得可以点燃煤气灶,老天爷大抵终于为我精诚感动,忽然间天降鹅毛大雪,冤枉啊————对不起,搞错了,我不是DOU娥——-忽然间四周光明透亮,如在白昼。

一只手搭上我的腰,肩膀上的力度骤然一轻,我在空中做了一个物理转移,移到另一个方向去悬了起来。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我扭头看了看,果不其然,是江左司徒。

他不打算跟我叙旧,轻轻把我扔到一边,和老头说起话来:“服莱,你要去哪里?”

老头原来叫服莱,他对于自己的法场中道被截毫不在意,表情淡漠的直视前方,良久才用他那种难听到死的声音简短的说:“回牧场”。

江左叹了口气,摇摇头:“服莱,牧场已经饱和了,太多能量无法吸收,很快会出事。何况,我们的问题,不是更多牧畜可以解决的,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服莱显然十分烦恼:“很多年了,很多年了,我已经到极限了,再不出新,破魂就要消失在这个世上,告诉我,还要多久?”

江左指指我,睡在地上呲牙咧嘴给自己接骨的我:“指望他吧,倘若他都把那个人带不回来,我们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服莱狠狠的瞪着我,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恐惧和绝望,怀疑和懊恼交织的表情。瞪得我头发都呈立正状态,他才转头,低声的说:“破魂如果绝灭,世上还能活着的东西也不多。”

他走开去,赶上了前方的吸血鬼队伍。渐渐走出了光明的范围,不见了。

我为自己接好了骨,吃力的站起来,看看四周,这是个大峡谷底,四处岩石嶙峋,地表坎坷,草木稀少,十分荒凉。运气不错,如果刚刚一跤跌在突起的石头上,多半腰就断了。上空黑色雾气还是浓密不开,但江左身边却围绕着一圈虫头人身的萤婴,照亮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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