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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46)

他漫不经心的数着筹码,说:“我哪里有改掉人家骰子啊,是他自己性子急,没等停稳当了再开。”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旁边先已传来一阵大笑声:“风之辟尘,藏世已久,今天居然在这里再睹真容。”

跟辟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人类来说,是很久了,十二年前?美洲死亡大峡谷的一处石壁地下。记得他的小眼睛闪着非常忧郁的光芒,看着我穿一身猎人服走近,远远就无精打采的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抓我的呀,我不愿意跑了,你抓吧。不过,你能不能不把我送到曼谷去啊,曼谷的空气里都是脂粉的味道,我最讨厌女人的味道了。”

我一头雾水的站在他面前,作为一只刚刚出道的菜鸟,我实在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认出,眼前这位长得象一头猪的仁兄原来是一只半犀人。

事实上我当时不是去追犀牛的,我不追任何东西,而是在做一次长途徒步拉练。走完死亡峡谷后还有一个游泳横越大西洋和骑一辆二二型号的小自行车上西藏。之所以我要一个人来搞这些有的没的,并非患了成年型多动症,而是因为我比较人头猪脑,居然在新进猎人开工动员会上发表了一通演说,大意是要加强猎人自身体力与智力修养云云。这番话耗时不过五分钟,带来的直接后果大费周章:我一个人来做铁人三项,而其他十三人去做国际门萨智多星协会的入会智力题。

我猜这种安排本来是要整我一个人的。可惜梦里纱实在太高估了他手下猎人的脑容量。当我活蹦乱跳,精神抖擞,一身漆黑回到总部的时候,非常出乎意料的发现,那些做智多星题目的仁兄当中,有一半因为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情绪和自杀倾向而进了心理医院,另外一半,就都被某一道题目卡住,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五迷三道。说起来我的破坏力实在不算小了,提个小建议而已,一下子就把那年的合格猎人全部废掉了。除了我以外唯一幸免的是山狗,他是真的聪明,做题目做不出有什么好担心的,去人类的书店买答案回来抄就好了。

那天我已经走了整整十三天的无人峡谷,虽然不算累,可是初出茅庐,还没有练出忍耐孤独的工夫,早就无聊到和自己带的背包谈起心来,刚好说到出了这个狗屁地方以后要去哪里找人来喝掉两加仑啤酒,就发现了一个真的会说话的东西。那时候我的心情,简直用激动两字都不足以形容。站在他面前我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铁人三项,你和我一起,就没有人追你了。”

我们首先走出了大峡谷,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快乐。游大西洋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两只海豚谈恋爱。雄海豚一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样子让我们觉得十分有趣,蹬着水在一边哈哈大笑了一场,结果把人家惹毛了,不泡MM了,倒过来追杀我们五十里。你要知道海豚一样是会咬人的啊,而且咬得非常之痛,雪上加霜的是,辟尘竟然不会游泳!不会游泳你跳大西洋还比我快!于是我必须一只手拉住他,一只手划水落跑,生怕海豚叫上他们家表弟鲨鱼一起来,我们就完蛋了。那天可真是把我累坏了啊。

不过,这件事情最后是以喜剧结尾收场的,这只勇猛的雄海豚因为它的威风而获得了爱人的芳心,卿卿我我去了。而我就不小心获得了辟尘的犀牛心,它上了岸就决定要跟着我了!

那一次拉练的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发生在我和辟尘骑一部自行车上西藏的路上。我们走的是青藏公路,在接近目的地的前一百公里,本来非常之好的天气突然变脸,刮起了一阵非常强烈的高原飓风。一时间天旋地转,尘暗天堂。我们的自行车给吹得直接飞起来了,在空中摇晃了两下,眼看要一头栽到悬崖底下去。我一看情况不妙,双手扶着车把立时起跳,拽上辟尘,翻了两个筋斗落了地。赶紧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眼看这风夹杂着无数的沙砾,来得气势汹汹,一时间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心里一迭声叫苦:“有没有搞错啊,什么时候西藏天气成这样了?”

为了保证安全,我顾不得去研究这个反常天气现象,先依靠自身能量建起一个护卫式防护罩,建得七七八八了先一头把辟尘拉进去,自己蹲在还没有来得及封住的口子上,嘴巴里唠叨着:“完了完了,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一边回头叮嘱辟尘:“喂,你要呆在我背后啊,我能量不足了,这口子好象封不上了。我跟你说,要是我别卷走了,你也千万不能出来,千万不能出来哦。”

那阵飓风确实非常之强烈,据说造成了青藏地区很长时间的一阵交通瘫痪和巨大的经济损失。可是自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猪哥我看来,那已经是这阵飓风可以造成的最低伤害,因为就在我说完要辟尘呆在我身后不动的那番话之后,他一把推开我走出防护罩,把飓风收起来了。

所谓收起来,意思就是,张开他的手,跟收衣服一样挽了几把,接着那阵风就哗啦一下蓦然消散,顿时天开云朗,满目青翠空远,无限河山。

面对我近似要面瘫的傻样,他摇摇头说:“你这样也算是猎人啊,居然不知道半犀人是可以控制风的?”

是吗?我当时还确实发了一阵愣,记得念过的教科书上说,半犀人的特长是净空,就是收集并转化空气中的有害杂质,提纯特殊成分,控制适合地球环境的大气平衡。无论是我之前遇到的几个半犀教学模范,还是各种书上看到的资料,都没有说会它们牛皮到这个程度,可以控制风啊。

我不知道辟尘从哪里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既然大家都那么糊涂,那我们就一起呆着吧。虽然我经过这一趟拉练回到总部以后第一次接触到追猎榜单,就看到了辟尘的名字赫然在目,不过我无论对猎人联盟还是对辟尘,都一句话没提这件事。接下来的十二年,始终被列为前三大猎物的半犀人长老辟尘,就和我一起,四处游荡,洗衣做饭,闲来看电影,没事把歌唱。他对风的控制能力,我渐渐司空见惯,无非是拿来做做清洁啦,当吸尘器啦,阴雨天气给衣服强力脱水啦,还有找我丢三拉四的。

还有找我丢三拉四的东东西西啦。发挥到最大作用的是后来帮小破每年春天放风筝,那风筝完全跟成了精一样,在空中想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有一次国际风筝表演队不巧在训练的时候遇到我们,所有队员看了一阵以后,都决定回家金盆洗手,退出这一行,免得丢人现眼。

朝夕相处,十年以降。按理说,我对辟尘的一切,都应该是非常非常了解的了。可是,当我听到有人叫出“风之辟尘”这四个平常的字,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隔膜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在我遇到狄南美现出真身大开杀戒的时候有过,当我看到小破眼睛里充满的不是天真笑意而是恐怖蓝光的时候有过,现在,我又回到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哀伤与恐惧里,那种恐惧,叫做失去。我却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辟尘,在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忽然静下来,那种静来自虚无,也来自回忆。来自他正凝视着的无限远。很久很久过去,辟尘淡淡的说:“敛? 别来无恙?”

说着话,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黄金使。我适才在右边第二台看到他。不过当时可以看的东西太多,无论多么伟大的男性朋友,都不太可能吸取我全部的注意力。因此,此时我才清楚的打量他,穿一件银色的长袍,光一个亮晶晶的头,五官都在位子上,却看不太清楚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因为都被他脸上的毫毛给遮住了。我说,这哪里叫毫毛啊?简直是箭猪的背!无比浓密之余,根根都是纯净的金色。整个人看上去是毛啾啾,金闪闪的。我还注意到了他的手指,非常长而结实有力,却没有指甲。走到我们面前,他面对辟尘冷漠的眼光毫不介怀,仍然笑着说:“一别七百年,我安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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