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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植物园(5)

他兀自喊,榕树跑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撒哈拉之眼的西头,西头是住宅区,乱七八糟的建了很多宿舍楼,每栋样子都很古怪,有的是乌龟壳形状,进门要通过一条挖得很深的地道,壳背上每块甲纹都是一扇窗户。有的是帆船状,只有一个小小的支脚固定在地上,其他部分都在空中竖着,风吹大一点,真的会左右飘摇。住这里面的人很少,因为住户搬家前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定点跳伞训练,但凡合格的,一万米落点误差必须在五十厘米以内。即使如此,大家上厕所的时候都会很小心的关上窗,以免粑粑拉到一半,有个屁股在自己头上着陆。此外不规则几何形的,四面通风形的,原始洞穴形的,后时代垃圾箱形的,无奇不有,使人目不暇接。不过,无论形态上有多大的区别,所有建筑具备一个共同点:外观呈现出半透明琥珀色,胶凝澄明。摸上去带着微温,以及微弱的弹性。使用世界上任何一种常规建筑材料都无法得到这样的效果,因为它来自牵牛花。

榕树在西区停下来的时候,一项新的建筑工程正在进行。许多根长长的金属条,约莫手指粗细,在平地上搭成一个奇怪的支架。其中一根的底部,缠绕着一条牵牛花藤蔓,正一气不停的攀缘而上,期间不断它的枝叶不断分裂,犹如细胞繁殖般一样快速有效,眨眼间从一股变成无数,密密麻麻,翻腾膨胀,仿佛汹涌绿潮,在空间中无声澎湃,成色如翡翠,热烈而纯粹。终于牵牛花爬到了这根金属棍的顶端,悄悄停息了一刻,猛然间一大蓬藤叶向四围翻滚盛放,同时数条绿漆漆藤蔓峻急如长鞭,锐声呼啸,轻盈跃过好远,立刻缠上其他的金属棍,互相牵连纠缠,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成倍的扩大。当所有金属棍子都被淹没在绿藤之中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琥珀色的汁液,从藤条上莹莹渗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那光泽把本体的绿色都掩盖,后者悄然隐去,留下一面纯净美丽的墙。当所有牵牛花都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留在原来空地上的,是一个玲珑可爱的,精巧的鸟巢公寓,中间作为支架的金属棍尚清晰可见,给这建筑带来了一种后工业化的冰冷质感。山狗挠挠头,纳闷的说:“你带我来看建房子干吗。”一边说一边看见榕树脚边的地上冒出一枝小小的绿芽,忙又喊了一嗓:“牛花花,这是给谁盖的呀?”那绿芽发出非常嫩弱的声音,答道:“说有个新研究员要来啊,名叫凤凰,我就给她建了只鸟窝,漂亮吧。”山狗点头称是,然后说:“你几时也给我建个新的吧,我住我那个狗骨头住烦了,老是要从中间爬去另一头上厕所。”牵牛花摇摆了两下,很爽快的说:“没问题,你写个申请去,地皮批准一下来我就动工。”说完一点叶子,跟条毛毛虫一样,一伸一缩的就爬走了。榕树和山狗一起对它挥手---挥叶子。

挥了半天,那位毛毛虫牌牵牛花走得忒慢,山狗手都挥酸了还没爬出一米远,你还不能催它,催急了它一头栽倒大喘气,你说一株牵牛花也得哮喘,蚯蚓这基因植入也太随便了,事先连病理检查都不做做!

一面坚持挥,山狗一面想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挥手玩,终于反应过来了,问榕树:“榕榕,你到底把我弄来干吗?”那位树兄弟也有点二百五,树叶子一阵哗哗乱响,忽然大喊一声:“牛花花,站住!”拔气根就追。声音嗡嗡嗡嗡的,震得山狗眼前金星乱冒。

原来榕树听了山狗一席伤心言,对他非常同情,觉得自己当了一把人家的绿颜,一定要尽份力为朋友分忧。它想的办法非常直接明了,就是晚上乘那几条蚯蚓不注意,摸进温控中心去把那些伦敦烟火全部拔掉。物证一旦毁灭,山狗大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今天一天都在宿舍里睡觉,不要说伦敦烟火,连烟灰都没看到一颗。实施这个方案最大的痛脚,来自温控中心的建筑材质。它到底用什么东西建成,大家都说得不是好清楚,唯一明白的是,以其质地之坚,连中子弹都要费一会工夫才打得进去。唯一的克星是牛花花分泌的反向溶解液,花上一两个小时的工夫,可以溶出一个小洞来,到时候山狗再运起缩骨功,悄悄咪咪溜进去。山狗听了这几句话,顿时肃然起敬,对榕树道:“兄弟,你不怕呀?要是那几条蚯蚓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会把你种到沙漠里去,还要定住,你一下子就挂了。”榕树当狗头军师之初,显然从没想过还有兵败被杀的可能性,楞了一下,然后说:“管他娘。”

既然人家都豁出去了,当事人还不豁,显得相当没出息。山狗于是擦了把眼泪,挺起胸膛,大义凛然的说:“好,我去,我去把那些天杀的伦敦烟火一把火烧了!”榕树吓一跳,一个过树摔,把他丢了出去,一下就把山狗摔醒了。烧伦敦烟火,不如去淹死一条鱼罢。水很咸的时候,希望还是蛮大的,大过烧坏传说中的“火之花。”

晚上,山狗跑到城市食堂去吃饭,内衣口袋里藏了个小瓶,装的正是撒哈拉之眼中城市规划与建设现任总设计师,总工程师,总监理,以及唯一泥水匠--牛花花---给他的一点反向溶解液。这玩意看上去澄清透明,和H2O耶模耶样,但是牛花花却千叮万嘱,说绝对绝对不要滴到任何有机物或无机物的表面,山狗是个很有科学精神的人,忍不住就刨根问底,说万一滴上去了怎么办?牛花花严肃的说,上一年它自己不小心滴了一点在沙漠里,结果今年有消息传来,说复活节岛上巨人石像出现了大规模的溶陷现象,而且一直持续,原因不明。说起来呢,复活节岛就刚刚好正对撒哈拉之眼。

那么了不起?老实说山狗是有点怀疑的。不过他亲眼目睹了牛花花分泌溶解液的过程,其折腾程度堪比一个体重八十斤的女人一次生出六胞胎来。真是费了牛鼻子劲啊。完了从自己身上摘下一个小小的花蕾接了,递给山狗的时候,它很虚弱的盘在地上说:“这个,过山百草得味,可以成灵芝,过海群鱼得沾,可以成蛟龙,现在给你,你拿去搞破坏,真是的。”山狗后来越想越不对,硬是回头敲了牛花花一个凿栗:“你西游记看多了吧,那是人家白龙马尿尿才有的功能!”牛花花沉默了一下,嘀咕道:“我一会去把你的狗骨头公寓化掉~~~~”。

今天晚饭的菜还不错,山狗却吃得心不在焉,食堂中川流不息的人,人手一个饭盒,说说笑笑。但凡经过他身边的,都停下来和他寒暄两句,不过这些人的社交技巧普遍比较低下,千篇一律只会说:“吃饭啊?吃什么呢?哦,慢慢吃啊。”一开始山狗还在应答外附送眼神接触十秒与灿烂微笑一个, 后来腮帮子实在应付不了咀嚼和微笑同时带来的沉重收缩任务,强烈的发起酸来。因此山狗改变了政策,只顾自己低头吃,眼角余光一瞟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停下,就顺口说:“吃饭,吃排骨,好,回见。”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银铃般的微笑。

按照通俗小说的桥段,这个时候,山狗兄弟的心脏应该在一瞬间停止跳动,有种叫缘分的莫须有的东西破空而来,以时速二百公里的巨大冲击一头撞在他胸膛上。从此后,他要过上被爱情奴役的生活。

但是,根据过去三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山狗非常清楚的知道,这种好事是绝对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的。引用好友猪哥的一句话:

即使太阳从西边出来,太平洋的水变成火焰,

即使辟尘爱上了狄南美,而我跑去自杀,

都千万不要相信路边那个看着你笑的女孩子是对你一见钟情,

你应该赶快检查自己的裤子拉练。

受过这样的心理承受力强化训练之后,山狗对这甜美的声音虽然立刻大有好感,但也能够做到处变不惊的抬起头来,好象自己不是处男那样,从容的去端详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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