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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植物园(6)

女人。

鸟人。

不,山狗没有骂人。

那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华贵的,安详的,鸟人。

凤凰。

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凤凰。

她有一张精致如雕刻的脸。带着云石那样淡而匀的白。狭长秀美的眼睛,闪烁热烈光彩,那光辉犹如高空一万米处的纯净蓝天,与人间一毫无涉。脖子以下,她穿了件中国式的对襟小衣,背上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突出一块。再往下,两只鸟爪~~~~~

山狗对着自己的脸来了个双风灌耳,眼睛还是无法从那双如假包换的鸟爪上移开,失望简直变成一个石膏面具,啪的一声就贴到他脸上。作为一个身经百战,什么怪东西都看过的前猎人,他的反应本不该那么大的。可是他三十几岁了,孤家寡人一个,加上在撒哈拉之眼娱乐项目少,天天都看言情电视连续剧,几年看下来,在思春方面,他的心理期待现在完全回到了十六岁,而且是小姑娘式的十六岁。

楞了很久,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凤凰爽朗的笑出声来,真如脆梨一般,亮生生的。入耳无限的熨帖舒服,象你被蚊子咬了,咬在心上,然后有只手轻轻的挠在了痒痒上。她顺势坐低在山狗对面的位子上,说:“我以前声音不是这样的,不过今天早上报到的时候,路上遇到一只小蚯蚓,给了我一瓶川贝枇杷膏,奇怪,我喝一口声音就变了。”

川贝枇杷膏?除了平喘化痰之外,原来还可以换人家声带的。山狗知道那些蚯蚓虽然八卦,却很少会主动去管人家闲事,为什么如此主动,值得一问。结果无巧不巧,那口药的效力似乎已经过了,凤凰一张口,已经是旧声音,而这声音到底是什么质地,山狗并没有听得太仔细,因为在第一个字脱离凤凰口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面前那张本来固定得上好的餐桌猛然拔地而起,像一艘火箭一样直冲屋顶,咚的一声巨响,与天花板亲了一嘴,然后摔落地上,变成八片。与此同时,所有在餐厅中吃着饭的人都飞了起来,连山狗在内,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显然不是很习惯,撞来撞去,拉拉扯扯,很快各自头上就多了几个包,衣服都烂掉不少。同时,沙拉和蒜香面包愉快的在空中结伴而行,擦过山狗嘴边的时候躲闪不够快速,被他咬了一口,其他无数菜肴米饭,连同厨房设备,还有服务员,都一起跑到了地板以上,天花板以下,场面之热闹,实在前所未有。

一分钟之后,轻盈的魔力消失了,一连串的噼里啪啦,乒乒乓乓,一切落回实地。偌大一个食堂当中,只有凤凰和山狗是直立的。前者倒是一直都站在地上没动过,后者则是属于学习能力特别突出的人物,即使是学飞,也很快掌握了无保护安全着陆的高深技巧。他双脚一沾地面,立刻就吼起来:“怎么回事。”

凤凰掩着自己的嘴,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听他问,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有一小瓶糖浆状的东西,喝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的,低低声的咳了咳嗽,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变成了最初的清脆状态,于是大喘了口气,说:“想不到药力过那么快,忘记跟你说了,我的声音可以让四周一百米以内的东西暂时失重。”

山狗一听,挽了挽袖子,二话不说,上前把凤凰的脑袋一把抱住,抢过那小瓶川贝枇杷膏,往她嘴里就灌,不顾四周人侧目,也不顾凤凰的白眼可以把视网膜都翻出来,硬是一口气灌完了。然后跑去兑了点水进瓶子,回来继续灌。一边灌他一边想,我的天,要是那三条蚯蚓走掉了,那我过两天,不是要搬到大气层之外去住?那里可连电视都没得看啊。

受了这个刺激,山狗要去搞掉伦敦烟火,将蚯蚓留下的愿望更加强烈,行动也就更加坚决彻底。他回到自己宿舍,从铺天盖地的破烂家当中找出一身夜行衣来穿上,蹲在地上看了两集“情深深,雨蒙蒙”,擦鼻涕眼泪用完了最后一卷手纸之后,终于等到天足够黑,可以出门去做贼了。

疯狂植物园整理版 第四节

天足够黑,这是一个对客观事实的描述,在撒哈啦之眼,却永远都只是一种个人化的感觉。即使是凌晨两点出门,闭着眼睛走在街道上,黑暗的感觉也只留存在记忆中,提醒你,地球始终在转动,当转动到太阳背面的时候,我们会得到一样叫做夜晚的礼物,用以恢复体力,藏匿悲伤,放大孤独,寻找心事。而如此恩赐,在撒哈拉之眼,被剥夺已久。

已经很久,山狗没有在这个时候出过门了。道路散发柔和光芒,体贴的指引方向。夜风微微,空气清凉,放眼望去,路边零零落落的建筑,夹杂着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地休息的花花草草,完全杂乱无章。令人不由得叹息一声:糟蹋啊!

当年负责撒哈拉之眼整体规划这个项目的设计团队,汇集了五十年来建筑界最顶尖的高手,领衔设计师是中国人,另外有几个人则素来艺术识见不合,各自在公众场合撂过狠话,说这辈子要正眼看了对方,就把角膜捐献出来造福社会。说实话现在医学界正愁没有移植活体资源,听到此类宣言大家都蛮高兴的。HSC不晓得砸了多少银子,请了多少说客,雇了多少杀手,终于汇集他们协同工作,历经七个月,拿出了一份完美的方案,多完美?如果拿给上帝,上帝会重新装修自己家的房子。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从来好物不坚牢!这一份罕见的完美,轻易就被毁灭了,下手者不是别人,也正是建设此城功劳最著者----那三只蚯蚓。倒不是说它们嫉妒人类的艺术成就,召来一阵沙漠龙卷风把撒哈拉之眼变成了庞培第二。它们只是创造出了许多奇怪的植物而已。当满池的莲花发现自己有能力长途跋涉的时候,你怎么能指望它们永远待在十米见方的水塘里,充当几个酸人念念诗歌的背景呢?世界多么广大而神秘,人家想去爬爬喜马拉雅山也是可以理解的。

自从蚯蚓们开始恶搞,不出两年,撒哈拉之眼与当初设想,终于天上人间,不堪回首。也就造就了今天晚上,山狗在漫步中所眼见的凌乱风景。一只冬瓜忽然在旁边哼着小曲儿滚了过去,看来是在葡萄那里喝了点新鲜红酒,整个外皮都变成了红的,明天别给厨师当成巨型柿子辣椒给弄去配菜啊。目送这快乐冬瓜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击中山狗,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看见过同样的一幕,而那个时候,身边还陪着另一个人,是那个人依稀说过:喂,冬瓜,别给抓去当大辣椒啊。

仿佛是隐藏在脑海中的一部电影,在按下播放键的时候清晰的显示出一幕幕影象,却又像是一个非常逼真的梦境,纤毫可见的时候还是带着不容放心的虚幻气息。到底是哪一样,山狗觉得非常迷惘。

他站在那里,偏着头,想了很久,希望确认自己回忆的真实性,直到一束刺眼的光线,照上了他的脸。

执法灯笼草。

首先,这是一株草,其实,它很亮,再次,它非常敏感。

这蓬闪闪的,活象一个灯笼的东西,每天半夜后就开始出现在撒哈拉的街道上,它四处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悄悄咪咪的,一点声都没有。而其他任何东西所发出来的声音,都瞒不过它的感应叶,只要有点动静,它就会猛然光彩大盛,腾跳而起,以200公里的时速向现场挺进,谁给它逮住,麻烦就大了:它的光芒会一直笼罩着你,无论天涯海角,拳打脚踢,总之,你都处于它的势力范围之下,无所遁形。直到自己跑去投案自首为止。

想山狗何等人物,当然不会轻易就束手就擒,当下咳嗽一声,招呼道:阿SIR,你好。

灯笼草不理他。人家清正廉明,耳根特硬,在执法界是闻名逊迩。人类的执法部门这些年来多了一条口号,叫做“像灯笼草一样坚持原则”。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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