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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2)

但在乔樵面前,这叫什么?需要装那么矜持的样子出来吗?不知道电梯门一关他怎么嗤笑:“veronica?老女人还挺来劲。”

越想越不舒服,致寒发狠地把手里卸妆液扔到水池里,抹一把脸去给沈庆平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下午四点四十七分,他应当是在开例会,但响了一声,他还是接起来,第一句话是:“没事吧?”

这是他的体贴处,但凡致寒在外地,在明知他忙的时候会打电话回来,无论如何都会接,再不得已,也把电话转到贴身秘书那里,怕的是致寒有急事。

致寒想想,真的是没事,那点子小情绪,就放大一百倍,庆平也不是倾诉的对象,忙说:“没事。”顺口撒个娇:“我想你了。”

那边哦哦哦,应道:“我一会打给你。”

和沈庆平纠缠的头几年,谈恋爱和打仗是一样的,热血堆积在头顶,搏兔以搏狮之力,动辄爆发全身能量,哭哭笑笑,生生死死,投入到物我两忘。

那时候两个人闹了别扭,永远是沈庆平来抚慰她,任什么工作,紧要关头,手下人在外面把办公室敲得山响,秘书小姐转接电话一再占线,占线。他总要先把一切跟致寒解释清楚。绝不说一会儿打给你,因为怕一会之后永远没机会了。

其实有什么好解释,这头的沉默不语,不过是等那头多说几个爱字。

一个人独自出来旅行,最大的好处是尽享自由,最大的坏处,是实在太自由,面对大片时间,幽静空间,不知如何填补。

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落日熔金,暮云合碧,写什么文章,古人八个字已经是一整幅莫奈。黄昏时候天色便特别静,再吵闹的声音都显得恍惚。浮生半日,值得享受。

致寒呆呆地就这么站着,头脑里倒也空空的,不需思绪,站了半个时辰,电话响起,庆平开完会了,正走下停车场,说要出去应酬。

忽然问她:“你和顾子维熟吗。”

谁?问这个做什么。

沈庆平说:“没什么,前两天一个饭局上见到,我以为你认识。”

这句话说得十分蹊跷,致寒神经一紧,沉默半刻,轻描淡写说:“姓顾的多了,我怎么都认识,哎,你去哪里吃饭和谁。”

女人再豁达利落,有时候都不妨查查岗,男人倒不是真的希望时刻向你报备,但正常情况之下,他还是把这个作为爱情的证明。

庆平早就习惯了这一套路,即刻就回:“几个供应商来了去见一下,你吃饭没有。”

两个人随便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断了,停车场信号不好,致寒向来知道,她将电话拿在手里,良久不见庆平再打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波波波波跳得很急,急到连有人敲门,都误以为是心跳,许久才反应过来,像得救了一样,慌忙去开门。

喜出望外,竟然是乔樵,换了件灰色长袖衬衣,一条白色t恤,脏脏的裤子,对她笑:“真的你住这间房啊。”

致寒忍不住露出笑容:“什么叫真的,你找我吗。”

男孩子点点头:“是啊,我看你是一个人出来玩的样子,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和两个小自己一轮有多的孩子吃饭,乐趣微妙,出行前乔樵想必做过详细的旅程计划,一出旅馆门,直扑某处公车站,一到某站,毫不犹豫下车,右转,前行五百米,大叫一声:“最地道的西湖醋鱼在此!!”冲进去,不需看菜谱便开始点。

小馆子,偏偏僻僻的,但味道的确好,致寒吃得很舒畅,端一个碗进厨房去,对大师傅道一个虔诚的谢。

乔樵是好男子,或至少显示出好男子的潜质,第一当机立断,第二周到细致,无论二十五还是五十二,男人做到一点已经达标,何况齐全。吃鱼时把最好的肉挑出来,先放到致寒碗里,再放到女朋友碗里,那女孩子名叫小珊,相貌娟秀,态度娇柔,坐享乔樵的体贴,很理所当然。

乘乔樵去洗手间,致寒赞他一句:“他对你很好。”

小珊嘴角牵一牵,笑容勉强,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终于说:“他是对我很好。”

向洗手间的方向看一眼,接着说:“不过,好又有什么用呢。”

摇摇头:“他不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这个论调,在致寒不算新鲜,几多恨嫁的熟女,不慎踩到没结果的孽缘里去,对方对她越好,便越是锥心,就致寒自己,也不敢说深夜临晨,没有过如此这般惆怅的时候。

但小珊多少岁?十九?二十一?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已经断言乔樵给不了。

致寒没有问。她是多聪明的人,小珊的眼光收回来,在她的手腕所戴的卡地亚镯子上一瞥,已经昭然若揭。

想必乔樵家境普通,头脸憨厚,也似乎不是一眼看上去就知前途必然无量的类型,这女孩子的理想,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时乔樵回来,说道:“等下你们去洗手间要小心,地很滑。”小珊应了,声音甜甜的,梨涡一旋,笑意盈盈,霎时两个面目,转换极为自然,怎么说都算天赋过人。致寒暗叹口气,低头喝汤。

吃完饭,在杭州城里信步乱走,致寒不愿当灯泡,故意落后一步,风色轻柔里听到那对小情侣咿咿呀呀的絮语,学校如何如何,同学如何如何,简直都是些与人世不相干的小事。

男孩子兴致勃勃在计划,这个假期在这里,下个假期不妨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爬华山吧,华山险峻,爬起来过瘾,明年多存一点钱,去四川,或者云南,毕业以后再考虑西藏和新疆吧,那种好地方,要计划周详一点。

真是太年轻了,沉浸在希望与爱情里。

他完全感觉不到,身边女孩子那始终沉默的呼吸,是一种意味着你的人生与我无关的强烈暗示。

走了半小时,小珊转过来问致寒:“我们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再说去,就未免太不识趣了,致寒笑着挥挥手,跳上一辆出租车,回了酒店,下车的时候接到沈庆平的电话,那边传来爵士乐轻柔慵懒的节奏,大概是在某个会所。

今天他的电话,似乎特别多一点,大家一起那么久,有一点最细微的不合理都察觉,致寒直截了当问:“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么。”

她是情人,更是知己,自信爱来爱去那么多年,最留人的是知己知彼。

庆平应当已经喝了一点酒,在那边呼吸浓重,不出声。

忽然说:“我想要个孩子。”

致寒轻轻笑,一面开房间门,一面应:“当真?”

他很肯定的:“当真。”

大概是起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音乐声缥缈起来,他说:“要是你愿意生个儿子给我,我会爱得发疯。”

几乎十年的关系,没有产生任何结果,都算是一件蹊跷的事。没有婚姻,没有孩子,除了致寒在他公司的部分股份,也不算有共同经营的一盘生意。

有时候沈庆平和致寒在家里坐着,谈一些家长里短,偶尔争吵两句,自然而然,四平八稳,好像这就是天长地久下去的架势。

那情景令人恍惚,至少致寒恍惚,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两个人之间,其实毫无必然要连接在一起的关系。

但她从来没有对此抱怨过。

一个人不抱怨明显对她不利的事实,多半是,她本人就是这一事实的缔造者。

是什么引领她到达这个地步,两个人不谈论。沈庆平以他独特的适应力,将生活接受下来,并且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他今天晚上,是多年来第一次,提到两个人之间关于结果的缺失。

还在继续,他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或者我自己本身,做得不够好,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在我身边,好像是一种老天爷对我的恩赐,什么时候这恩遇会到尽头,没有人知道,你也不知道,你只是随时准备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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